庭院里,顧九思正玩得上頭,整個院子里的人都在酒的攛掇下變得格外放肆,只有秦楠始終保持著一分格格不入的冷靜,坐在位置上冷眼旁觀,眼中全是厭惡。
整個院子里都是人的喊聲,大大小小的下著注,顧九思和王思遠分別在賭桌兩邊,各自拿著一個骰子,顧九思坐在椅子上,靠著沈明,兩個人都是醉眼朦朧的樣子,顧九思手里拿了個篩盅,看著對面王思遠,打著酒嗝道:“王大人,顧某這次就不客氣了,顧某這一定會開六六大順……”
“公子!公子!”
話沒說完,木南就擠了進來,焦急道:“夫人來了?!?br/>
“你說什么?”顧九思迷蒙著眼,做了一個把手放在耳朵邊的姿勢,大聲道:“你說大聲點,太吵了,我聽不到?!?br/>
“少夫人來了!”
木南繼續(xù)急切喊著,顧九思還沒聽清楚,繼續(xù)道:“大聲點,聽不到,聽不到!”
木南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公子,少!夫!人!來!了!”
這一次,不止顧九思,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全場安靜下來,大家就看見顧九思低著頭,僵住了動作,片刻后,本來一直醉著的他仿佛是被一盆冷水撲面潑過一般,瞬間清醒了過來,猛地站了起來,身形敏捷道:“后門在哪里?快,我要從后門走!”
“顧大人不必驚慌,”王厚純看顧九思的模樣,趕緊上來安撫道,“您別擔心,我讓房門把夫人攔在外面,這就給您備車……”
“大人不好了!”
外面?zhèn)鱽硪粋€奴仆大喊:“顧夫人打進來了!”
一聽這話,所有人臉色都變了。顧九思立刻道:“你別拉我了,你攔不住她的,你沒見過她提刀的時候!”
說完,顧九思猛地拉開了王厚純的手,大聲道:“快,后門在哪里?給我備車!備車!”
顧九思沒等下人回答,就根據著一般房屋設計的經驗,朝著后門奔了過去,下人急急跟在后面,這時候柳玉茹也帶著侍衛(wèi)到了。
在所有人心里,會這樣直接打上門來抓丈夫的,必然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潑婦,然而柳玉茹出現(xiàn)的時候,卻將所有人都驚了一下。這是個典型江南水鄉(xiāng)出來的姑娘,身形瘦弱,皮膚白皙,氣質溫和如春風拂柳,面容清麗似出水芙蓉。
她生得美貌,入室時,所有人便不自覺將目光移了過去,她進來之后,朝著所有人盈盈一福,行禮道:“見過各位大人,請問我家夫君顧九思何在?”
在場誰都不敢說話。柳玉茹目光一掃,見到躲在人群中發(fā)著抖、還沒來得及跑的木南,溫和笑道:“大人呢?”
木南閉上眼睛,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朝著顧九思逃跑的方向抬手一指。柳玉茹揚了揚下巴,同侍衛(wèi)道:“去追?!?br/>
侍衛(wèi)立刻朝著后院沖了過去,柳玉茹轉過頭,掃了一眼,便看出來這群人里最有地位的是站在一邊的王思遠,她笑著走上前去,恭敬道:“叨擾各位大人了?!?br/>
所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王思遠憋了片刻,終于才道:“顧夫人,有一句話,在下作為長輩,還是想勸兩句……”
“大人要說的話,妾身明白,”不等王思遠開口,柳玉茹便先出聲了,她抬起手,將頭發(fā)往耳后輕輕一撥,柔聲道,“女子應賢良淑德,不該如此善妒,只是妾身就是這樣一個性子,當初陛下想給郎君賜婚,也如此說過。”
這話出來,大家就不敢再勸了?;实圪n婚都賜不下去,誰還勸得了這個女人?一時之間,在場所有人對顧九思都有了那么幾分憐憫,突然就明白一開始顧九思對那些女子敬而遠之、說自己不好女色,不是在敷衍推托他們,而是,真的有只母老虎啊。
柳玉茹正和庭院的人說著話,侍衛(wèi)便將顧九思左右架著,從后院提了過來。
顧九思喝高了,腳步還有些踉蹌,他到了柳玉茹面前,柳玉茹靜靜端望著他。
柳玉茹什么都沒說,顧九思就覺得有種無聲的害怕涌了上來,他一時毫無儀態(tài),沖上前去,便抱住了柳玉茹的大腿,委屈著哭道:“玉茹,不是我自愿的,都是他們逼我的?。 ?br/>
在場所有人:“……”
王厚純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勉強堆起笑容:“顧大人醉了,這正常酒宴,大家行樂而已,夫人看得開?!?br/>
“我看不開。”
柳玉茹果斷開口,顧九思繼續(xù)偽作抽噎著道:“我說不喝了不喝了,大家一定要我喝。喝了還要賭錢,我戒賭很久了,你也知道,今天真的是被逼著賭的,他們說不喝酒不賭錢就不是朋友,不給他們面子,我真的是被逼的……”
“對對對,”沈明反應過來了,趕緊道,“嫂子,都是被逼的。那些姑娘也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這里姑娘雖然多,但是我們都一眼沒看過?!?br/>
柳玉茹聽著這些話,抬起頭來,看向王思遠道:“妾身聽聞,按大夏律,官員不得狎妓,不得賭博,這滎陽的官場,規(guī)矩比天家的律法還大?”
王思遠聽柳玉茹這樣說,臉色頓時冷了下來,顧九思悄悄看王思遠,拼命給他做著道歉的眼神道:“王大人對不住,我家這位娘子就是見不得我出來做這些,叨擾大家了,給大家賠罪,賠罪?!?br/>
顧九思說著,趕忙起身來,給所有人作揖道:“在下這就走了,改日再聚?!?br/>
顧九思說完,便拉著柳玉茹要走,柳玉茹也沒說話,板著臉同顧九思走了出去,沈明抹了一把臉,低著頭和大家伙兒賠罪,所有人臉色都不太好看,王厚純見柳玉茹和顧九思走遠了,直接同沈明道:“顧大人這樣,也太失尊嚴了些,女人當好好管管才是?!?br/>
沈明勉強笑道:“要是管得了,早便管了,只能讓各位大人多多擔待了?!?br/>
沈明給所有人賠了罪,回了馬車上,便看見柳玉茹和顧九思各自坐在一邊,顧九思給柳玉茹用小扇扇著風,哄著道:“我們家玉茹真聰明,今日真是來得好來得巧,發(fā)了這么一通脾氣,以后誰都不敢來請我吃飯了,真好?!?br/>
“離我遠些,”柳玉茹捂著鼻子,淡道,“身上有酒味。”
顧九思立刻往后退了些,用扇子給自己扇著風,堆著討好的笑容。沈明坐在他們對面,往外揚了揚下巴道:“不管洛子商了?”
“管他做什么?”顧九思轉著扇子,“人家有自己的大事兒要做,留幾個人盯著就行了?!?br/>
沈明點點頭,嘆了口氣道:“今個兒好,一來就把滎陽當官的得罪了個遍。接下來不知道怎么辦咯?!?br/>
“哪里是得罪個遍?”
顧九思搖著扇子:“就是讓他們看看我這個人有多少弱點罷了。他們送錢,我接了全匯報給朝廷,那還好。送女人,我可真洗不清了。玉茹這么鬧一出,他們估計也不敢給我送女人了,還看明白我是個耙耳朵,怕是從明天開始,就要想方設法討好玉茹。”
“那這些錢我接嗎?”柳玉茹小心翼翼詢問,顧九思抬眼看她,“接,怎么不接?不但要接,還要記清楚誰給的,給了多少,整理下來,收多少,就要送多少道東都去,給御史臺和皇帝那邊清清楚楚知道。把網鋪好了,再一起打魚?!?br/>
“洛子商這邊……”沈明還是有些不放心,顧九思用扇子敲著手心,“先看著。派人盯著他,別出什么紕漏。”
“黃河這邊估計出不了什么紕漏。”柳玉茹搖搖頭,“他投了這么多錢來修黃河,就是為了后期利于揚州水利通行。而且他在我商隊投了錢,不會和自己的錢過不去。怕只怕他找九思麻煩。”
柳玉茹皺起眉頭:“如今大家在外,還是要小心才是?!?br/>
顧九思應了一聲,想了想,他同沈明道:“你找人去查查那個秦楠?!?br/>
沈明點點頭:“明白?!?br/>
三個人商量著正事到了門口,沈明才笑起來,同柳玉茹道:“嫂子,你今個兒不生氣?。俊?br/>
柳玉茹有些疑惑,抬眼看向沈明,沈明朝著顧九思努了努嘴:“九哥今天又喝又賭又……”
“你滾下去!”
還沒說完,顧九思就抄了旁邊的盒子砸了過去,沈明笑嘻嘻接了盒子,最后道:“又幫了好多小姑娘,快活得很呢?!?br/>
顧九思沖過去要動手,馬車恰好也停了,沈明在顧九思抓住他前一刻跳下了馬車,顧九思撲了個空,轉過頭來,看著柳玉茹,訕訕道:“玉茹,你別聽他胡說。”
“我沒聽他胡說,”柳玉茹開口,顧九思心里頓時安定下來,笑著正要說下一句,就看柳玉茹搖著扇子道,“我瞧著呢?!?br/>
顧九思臉色僵了,柳玉茹面上依舊如常,笑意溫和:“郎君官場應酬,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切勿太過多慮了。”
話是這么說,想也當是這么想,但不知道為什么,顧九思心里總覺,有那么幾分毛毛的感覺在心中蔓延。
夜里顧九思想找柳玉茹說話,但他酒意上來又困,強撐著說了兩句,柳玉茹不理會他,他也撐不住,便攬著人睡了。
等到了第二日,顧九思早早起來,柳玉茹才起身,就看他巴巴端了洗臉盆過來,一雙大眼里全是討好道:“玉茹醒了?我伺候你起床?!?br/>
柳玉茹面色不變,笑了笑道:“勞煩夫君?!?br/>
顧九思趕緊給她端水遞帕子,他動作笨拙,幫著她洗漱之后,又來幫她穿衣。柳玉茹看著他苦惱的把帶子扭過來系過去,腰帶系得歪歪扭扭,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按住他的手道:“罷了,不必了,我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