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朝中一片混亂。
先是禁軍在查抄廢太子的外宅時,解救出一名半瘋狀態(tài)的老宮女。
這老嫗是當年伺候皇后“生產(chǎn)”的那批宮人中唯一的幸存者,禁軍根據(jù)她的口供,在冷宮墻外的枯井中挖出了三具尸骸,這足以證明老宮女那番“去母留子”的話并非空穴來風(fēng)。
緊接著,太醫(yī)院新上任的醫(yī)正前去坤寧宮請脈,竟無意間驗出馮皇后多年前便喪失了生育能力,從骨架上看根本不像是生育過太子的人!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若馮皇后混淆皇室血脈,真瞞著皇帝借腹生子,將身邊卑賤宮婢生的孩子冒充嫡長子,那便是犯了欺君死罪!
廢后在即,坤寧宮卻仍是一片佛檀縈繞的祥靜。
皇后手搭憑幾靠在坐床上,閉目捻動佛珠,似是對悠閑踱進殿中的寧殷視而不見。
“當年虞家自沙場崛起,而馮家式微,你地位岌岌可危,急需生下嫡長子以穩(wěn)住地位??上?你不幸小產(chǎn),自此喪失生育能力?!?br/>
寧殷負手而立,仰望著殿中那座悲憫的金身佛像,嗓音透著冷冽的優(yōu)雅,“皇帝對搶奪而來的女人興致正盛,你害怕不能生育之事暴露,會失寵跌落皇后之位,便索性殺了問診的太醫(yī),再以藥物迷惑皇帝,讓身邊陪嫁的宮女代替你服侍皇帝,懷上孩子?!?br/>
“你佯裝中毒垂死,就為了詐本宮?”
馮皇后面不改色,“讓本宮見皇上?!?br/>
“你計劃周密,瞞住了所有人,甚至在服侍你的宮人即將年滿出宮前,將他們一個個處死滅口?!?br/>
寧殷拍了拍佛像坐蓮,又碾過香爐,悠閑得仿佛只是隨意散步參觀一般,“可你沒想到,還是有一條漏網(wǎng)之魚跑了。更沒想到掩埋尸體和證據(jù)時,竟會被冷宮中的那個瘋女人撞見?!?br/>
“本宮要面見皇上?!?br/>
“那瘋女人雖被囚禁在冷宮,但因狗皇帝時常會去留宿的緣故,防守極為嚴密。你開始寢食難安,思忖該如何才能順理成章地將那女人除去。”
“這一切,都是你的臆測?!?br/> 馮皇后道,“何況廢太子行大逆不道之事,已然伏法,他的過往如何已經(jīng)不重要了?!?br/>
寧殷將手從香爐上收回,放于鼻端嗅了嗅:“所以宮變事敗之時,你才讓崔暗殺了寧檀?!?br/>
馮皇后捻動佛珠的手一頓,自然知道寧殷說這些,是為了套話。
如今廢太子已死,只要當初生產(chǎn)的那個宮婢永遠不被人找到,證據(jù)不足,便沒人能給她定罪。
而那個宮婢所藏的位置,永遠都不會有人找到。
馮皇后深吸一口氣:“你說這些,可有實證?光憑太醫(yī)院的三言兩語和幾具不明來歷的枯骨,可不足以構(gòu)陷本宮。”
寧殷站在佛像面前,許久沒有答話。
馮皇后的嘴角幾不可察地一扯。
果然……賤-人所生的野種,手段也不過爾爾。
“這尊佛像很好?!?br/> 寧殷負手看了這尊慈眉善目的佛像許久,忽而道。
“哪里好?”馮皇后問。
“大小好?!?br/> 寧殷睨目,輕飄飄道,“剛好夠藏起一具枯骨。”
馮皇后忽的睜眼。
尖利的指甲掐斷了手串,佛珠蹦落一地。
幾乎同時,旁邊立侍的一名宮婢摸出袖中隱藏的匕首,直直朝寧殷的頸側(cè)刺來。
匕首還未觸及到寧殷的一絲頭發(fā),便被打飛出去,叮地一聲釘入佛像之中。
繼而宮婢雙目暴睜,脖子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曲著,撲倒在地。
行刺宮婢的尸首很快被人拖了下去,寧殷緩步向前,抬手握住釘入佛像中的那把匕首,用力向下一劃。
金皮翻卷,石灰滲出,扭曲的裂口中,一截干枯的手指連同宮女的衣角顯露出來。
佛像掛著悲憫的微笑,與裂縫中隱約可見的蜷縮尸身形成極強的對照,森然無比。
見宮婢青羅的尸身被發(fā)現(xiàn),馮皇后已是徹底變了臉色。
眾人皆以為皇后為天下祈福,才和德陽長公主一同禮佛。沒人知道,她慈眉善目的偽裝,只是為了遮掩自己犯下的罪孽。
“現(xiàn)在,本王該如何處置皇后呢?”
寧殷旋身坐下,食指輕輕點著座椅扶手。
“你沒有資格私審本宮?!?br/> 皇后掐著掌心,強作鎮(zhèn)定道。
“有了?!?br/> 寧殷輕叩的手指停下,以最無害輕柔的語氣,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皇后這樣誠心禮佛之人,理應(yīng)坐缸證道?!?br/>
馮皇后倏地瞪大雙眼。
所謂坐缸,是要將僧人裝入甕中,埋入地底,若三年尸身不腐,則可成肉-身佛。
這對于虔誠的高僧來說,是證道成佛的法子,但對于普通人而言無異于活埋。
這小畜生,要活埋她!
見到禁軍抬入殿中的那口大甕,馮皇后的鎮(zhèn)定分崩離析。
她面容扭曲著,幾乎厲聲道:“本宮要見皇上!除了皇帝,沒人能處置本宮!”
然而已經(jīng)晚了,太晚了。
殿門在身后合攏,寧殷面容冷淡,瞧不出多少快意。
折戟跟在身后,沉默半晌,終是沒忍住問:“皇后已無生路,殿下何不將她送入刑獄之中?”
按照寧殷狠辣記仇的性子,皇后這樣的仇人,應(yīng)該留下來慢慢折磨才對。
寧殷臉上看不出喜怒,以帕子拭凈手指道:“本王急著娶親,自然要快些解決礙事之人?!?br/>
不知是否錯覺,折戟總覺得主子提及“娶親”二字時,黑冷的眸中化開了極淺的笑意。
馬車就停在宮門外。
侍從知道主子辦完事出宮,定然是要往虞府去的,便稟告道:“殿下,虞二姑娘去唐公府了?!?br/>
寧殷上了馬車,將袖袍擱在獸爐上熏染片刻,略一抬眼。
侍從立刻會意,吩咐車夫:“去唐公府?!?br/>
……
唐老太君終究沒有熬過這個冬日,駕鶴仙去了。
唐不離一夜之間淪為孤女,家大業(yè)大,惹人覬覦。虞靈犀聽聞消息后顧不上收拾,換了素凈的衣物便匆匆登門祭奠。
唐公府白綢刺目,停靈的大廳里擠滿了人,連幾代以外不知姓名的旁系都趕來了,一個個假仁假義,虎視眈眈地惦記著唐府龐大殷實的家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