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聽歐陽一敬打出祖制大旗,輕蔑一笑,反駁道:“經(jīng)商做買賣就會動搖國基?”他提高了聲調(diào),“時下,松江、蘇州、廣州、杭州、武昌、天津、佛山,都因商而繁榮,也未見這些地方動搖國基,抑或動亂不已。洪武二十二年,太祖皇帝有令:‘做買賣的發(fā)邊遠充軍’。二十四年又有令:‘若有不務耕種,專事末作者,是為游民,則逮捕之’。請問歐陽給諫,徽商、晉商這些個商幫中人,是不是都要投入監(jiān)牢?”
徐階家族不惟是松江最大的地主,還開著最大的紡織場,他不愿意公開談論這個話題,越俎代庖道:“嗯,開海禁,支持者如高閣老、反對者如歐陽給諫,都表達了各自的觀點,諸公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
“若開海禁,”兵部尚書霍冀開言道,“那么如何向數(shù)十年來為嚴海禁、剿倭寇而死的萬千將士在天之靈交代?”又道,“高閣老言開海禁可定東南,但這只是推測,又安知開海禁而亂東南之事不會發(fā)生?”
“本兵此話有理?!睉舨可袝鴦Ⅲw乾接言道,“高閣老說開海禁乃開財源之舉,未盡然也!開海禁,漫長海岸線勢必要部署兵力,強化戒備,是開財源還是陡增負擔,皆在未知中。”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道:“皇上初登大寶,驟改祖制,無論如何是要慎思詳慮的。”
皇上忽而向上直了直身子,忽而又向下滑動,反復幾次,顯得煩躁不安。
“遵祖制,是要遵的,”刑部尚書黃光升開言道,“但開海禁,也是大勢所趨,這是為沿海紳民留生路?!彼歉=〞x江人,嘉靖八年進士及第后,又長期在浙江、廣東任職,對海禁帶來的嚴重后果有切膚之痛,久存開海禁之念,見發(fā)言者多是反對聲,生恐開海禁之事從此沒有指望,也就壯了壯膽,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徐階道:“陛下,臣以為無論反對抑或支持者,都表達了各自的觀點,照廷議之例,與會者均要表態(tài),臣請陛下發(fā)諭令?!?br/> 皇上道:“贊同開海禁者,出列?!?br/> 連同高拱,只有六人出列。
皇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說:“那么反對者有誰?”
六科掌印給事中六人,大臣中則有兵部尚書霍冀、戶部尚書劉體乾、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及多數(shù)部院堂上官出列,共十八人。
徐階、李春芳、郭樸和吏部尚書楊博、禮部尚書陳以勤、工部尚書葛守禮,始終站立未動,似乎保持中立。
“反對者十八;贊同者六?!毙祀A向皇上稟報說,“尚有未表態(tài)者六人。”
皇上驚訝不已,不滿地問:“元輔何以不表態(tài)?”
徐階道:“陛下,開海禁關涉改祖制,但時勢所迫,又不能不有所松動,臣主張慎重?!?br/> 李春芳接言道:“慎重為好?!?br/> 郭樸也只好表態(tài)說:“臣對此體認不深,聽了高閣老的一番陳詞,稍有認識,開海禁確有必要;但畢竟關涉改祖制,臣尚未思慮成熟,不便盲目贊同抑或反對。”
楊博、葛守禮也主動說,他們的想法與郭閣老同。
皇上望著高拱,分明是不知所措的表情。
高拱也大感意外。
他預料,沿海籍的官員,都應該是贊同的。尤其是徐階,上次就明確對他說過海禁當開的話,倘若今次他贊同,再帶動一批官員附和,贊同者當穩(wěn)操勝券。
可是,徐階卻不表態(tài),沿海籍官員要么反對,要么不表態(tài),自己竟然陷入孤立境地!若不是黃光升附和,他就真是孤家寡人了。
對此,他可以不在意,但他不能讓皇上為難,給皇上添煩惱。他暗忖,若固執(zhí)己見,皇上或許也會力排眾議表示支持,可這樣一來,科道又會向皇上發(fā)起猛攻,皇上就會受委屈;倘若就此放棄,那自己所構(gòu)想推動的隆慶之治,尚未舉步就夭折了,他怎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