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開往急診樓,阻塞的人潮慢慢疏浚開,莊凡心夾雜其中走出了醫(yī)院的大門。顧拙言已經瞧不見那身影,松開離合器,駛到街上朝反方向開遠了。
他沒有拆穿,沒追過去截住莊凡心問一問因由,怕問不出實情反落得尷尬??床÷铮f凡心不說也許怕他擔心,或是涉及隱私,那更不好宣之于口了。
顧拙言這么勸自己,勸了幾條街。
十字路口,紅燈,他松開方向盤抹了把臉,隔著玻璃看橫向疾馳的車流,看戴著大蓋帽指揮的交警,看來看去看清楚自己的狀態(tài)。心不靜,其實在計較。
顧拙言無法,莊凡心捏著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經,他忽視不了。醫(yī)院這一出,擱在旁人身上他根本不會多慮,更不會心煩,但對方是莊凡心,所以他糾結,亂猜,開著車從三環(huán)矯情到四環(huán)。
顧拙言怕莊凡心騙他,瞞他,怕某時某刻又給他當頭一棒。一朝被蛇咬,果然十年了依然怕井繩。而最怕的,是莊凡心真有什么病痛,學腦殘小說隱瞞不報,玩兒什么獨自堅強。
一路開回家,顧拙言耗費的腦力比上班還多,他急需一些撫慰,于是進門便開始找煙。叼上一支,翻了翻白天穿的運動褲的褲兜,打火機真找不到了。
莊凡心也剛到家,不忘叮囑,把樓上樓下都搜索一遍,在沙發(fā)墊子的夾縫里找到一只打火機。他拍下來發(fā)給顧拙言:“是這個吧?”
顧拙言盯著圖片失笑,隨口扯謊竟成了真,回復:“是它。”
從柜子里找出另一只,點上煙,顧拙言溜達到陽臺上吞云吐霧。莊凡心又發(fā)來一條:“你煙癮大嗎?”
“還行?!彼庉?,“偶爾抽一支,解乏?!?br/>
莊凡心:“那打火機我怎么還你?”
顧拙言:“哪天有空我過去一趟,你的湯盅還在我家?!?br/>
莊凡心:“最晚明天喝完,放久了不新鮮?!?br/>
“知道了?!鳖欁狙曰貜停种笂A著煙繼續(xù)打下一句,你去醫(yī)院了?打完刪除,重新編輯為其實我在醫(yī)院看見你了,打完又刪除。算了吧。
結果莊凡心倒問:“你一直編輯什么呢?”
顧拙言暗嘆:“沒什么,這邊空氣不好,每年冬天好多得感冒的,多喝水?!彼莺菸豢跓?,感覺尼古丁的味道順著喉腔灌入了肺管子,堵得他發(fā)脹。
推開一扇窗,顧拙言沖著星夜呼出一口白霧,然后被高空的寒風撲了半身。雖冷,卻痛快,他沒再回復,點開莊凡心的頭像進入相冊,一張張地看。
號碼是新的,這聊天軟件的賬號也是新的,莊凡心的風格倒是沒變化。內容寥寥,簡單的照片也彌漫著一股藝術家的味兒。
不過成年人難免被工作裹挾,莊凡心入職silhouette之后發(fā)過兩條相關的,一是廣告宣傳照,二是感謝某時裝雜志的采訪。顧拙言瀏覽到數(shù)月前,重加好友以來他始終沒看過,躲著什么般,當下有點好奇地沒打住。
那時莊凡心仍處國外,倫敦,在參與一份合作性的設計項目,估計挺累的,內容多為狀態(tài)的發(fā)泄。照片中一大片美式咖啡,說,喝咖啡熬夜不會產生靈感,只會產生黑眼圈。又或是純文字,布料訂錯,英國佬除了說英語還能做好什么?
顧拙言忍俊不禁,緊接著看到鏗鏘有力的一詞,shit!
好家伙,刻薄,暴躁,顧拙言嗅到從前沒聞過的氣息,和印象中的莊凡心有些出入。逐漸翻完,他覺得少了點什么,尋思了會兒,驚覺莊凡心沒發(fā)過任何朋友。
除卻工作上涉及的同事,沒提過一位生活上的朋友,更沒有合照。
顧拙言記得,當年的莊凡心和齊楠交接作業(yè)都要拍張照片發(fā)出來,寫生時要發(fā)畫室的同學,他們去廈門玩兒還發(fā)過陸文。莊凡心待人好,人緣也好,不管在哪都不會缺少朋友,怎么轉性似的沒提過?
他不得而知,退回聊天列表,點朋友圈,刷新到莊凡心五分鐘前剛發(fā)的一條。照片中是莊凡心的手掌,掌心躺著一只棕黑色的毛團。
顧拙言一眼認出這是邦德掉的毛,手一滑,點了個贊。
一種偷窺暴露的慌張油然而起。但也認了。
這世界上最無聊的,就是在非工作時間和工作伙伴推杯換盞,嚼咕些場面話。最有趣兒的,顧拙言當下認為是不經意刷到陳年舊愛的朋友圈,不小心點個贊,在夜深捕獲零成本的小緊張。
“阿嚏!”他吸吸鼻子,已經吹了半小時的西北風。
莊凡心清理完狗毛,從包里掏出一袋子藥,常用的放入藥箱,咽喉片塞包里,收拾到最后還剩兩盒。他沉吟片刻吃了一粒,然后上樓收進了衣柜里面。
洗完澡將近凌晨,美國是早上,莊凡心坐被窩里和父母視頻。莊顯煬與趙見秋正在吃早餐,問:“在那邊都習慣嗎?”
“都好?!鼻f凡心轉動眼珠,“奶奶呢?”
“散步去了?!鼻f顯煬眼尖,“你拿著紙筆干什么?”
莊凡心打開筆記本:“爸,我最近想煲湯喝,你多教我?guī)追N。”
他認真記下食譜。莊顯煬說完,趙見秋詢問:“一月份結束就快過年了,春節(jié)放幾天假?”
莊凡心也不清楚,人事部還沒給通知?!盎貋砬罢f一聲,我和你爸去機場接你?!壁w見秋道,“從倫敦直接就走了,想你了兒子?!?br/>
“我也想你們?!鼻f凡心岔開這話,“才一月不著急。明早我去看望裴教授,你們忙去吧,我睡覺了?!?br/>
后半夜烏云浮動,蓋住了天邊月和夜里星,下起雪來。假期的第三天,雪花紛揚不休,給這座城市鍍一層濃厚的銀白色。
顧拙言那晚吹了雪前風,又忘記關窗,感冒了,節(jié)后上班開會時燒起來,在合同上簽的名都有點發(fā)飄。
莊凡心倒是精神,沒見過如此排場的雪景,在silhouette門口拍了好幾張照片。拍完碰上溫麟,他嘲笑道:“開跑車還這么慢?!?br/>
溫麟說:“路太滑,還不如騎電動車快呢?!彼麘T常的早晨犯困,今日卻興奮起來,“總監(jiān),今兒上午做生產監(jiān)控,能看見所有設計成品了。”
一月份,審核本年的春裝,沒問題的話開始正規(guī)生產,然后投入各大商店進入市場。莊凡心到設計部,等設計師,面料師,打樣師陸續(xù)來齊,進行今天的一控。
莊凡心脫掉外套便開工,一伙人聚在最寬敞的工作間,四包貨,每一件都要認真把控質量。沒問題的直接安排生產出貨,存在問題的當即作監(jiān)控報告。
大部分質量合格,但有一批出現(xiàn)嚴重的瑕疵。莊凡心撂了檢測單,左右手各拎一條連衣裙,說:“為什么印花的和黑色的都是縐綢?我簽字的設計書,黑色這一款要用縐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