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山的上空飄起了雪,鞭狀的風將它們吹得斗轉(zhuǎn)。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得早,真正的嚴寒卻遠未到來,林守溪站在藏蛇村荒廢的閣樓上,可以望見天地的遼闊。
他與慕師靖不似師尊那般擁有極高的境界與神行的法器,可以僅用兩日就從神山來到這里,他們的南行之路靠的唯有雙腳,山茫路遙,不知何時才能抵達。
越過茫茫三界山,抵達藏蛇村時已是午后,天空昏暗,難見日光。
慕師靖立在深閣前的月臺上,指著下方的幽潭,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己初醒時斬雙頭蟒的威風,林守溪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少女立在蛇頭上,揮刀斬下的場景,也笑了笑。
雪天,空中不見鳥影,小憩片刻后,同是黑裳的少年少女沿著山道走下,繞過深潭,穿過藏蛇村,走入了無邊無際的荒地里。
“你師尊臨走前有和你說什么嗎?”林守溪問。
“無非是告訴我,入了神山之后我該何去何從,順便叮囑我要聽話,路上也別欺負你。”
慕師靖說到這里,難免心生不滿,“我實在不明白,師尊為何對你這個外人這么好?!?br/>
“嫉妒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勸你莫要恃寵傲物,免得遭至殃災?!蹦綆熅咐淅涞?。
林守溪不理會她的譏嘲,他隱約覺得,這位白狐裘的女子只是認錯了什么人,將一份虛無的情感放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手輕輕撫摸過湛宮的劍鞘,想著它何時再次亮起,給自己艱辛的旅途一點安慰。
林守溪本已放棄索要湛宮了,一來她要北行,越往北越危險,傳說北方的山脈藏有蒼龍,冰海藏有古神,哪怕是她,也需神劍護身,二來他雖與小語失聯(lián)了兩日,但他知道小語是神守山附近的大家族,只要抵達神山境內(nèi),應不難尋。
但她將這兩柄劍留給了他們。
只是雖拿回了湛宮,但它也再未閃爍,仿佛寂滅的星。
林守溪也做過很多猜測,他認為最合理的解釋就是,湛宮斬殺時空魔神之時被邪神污染,原本劍中可以勾連兩地的‘宇’之力被阻斷了。
小語聯(lián)系不上自己,想來也是極傷心的吧……林守溪已可以想象她穿著火龍睡衣跪在劍前,敲門般敲打劍鞘,因得不到回應而泫然欲泣的模樣了。
等到了神山就好了。
“你這眼神與師尊倒有些相似?!蹦綆熅競?cè)過頭來,打量著他。
“是么?”林守溪回神,“你倒與你師父不太像?!?br/>
“當然,我若真與我?guī)熥鹣?,現(xiàn)在吃苦頭的可就是你了?!蹦綆熅缸I道。
“除你之外,你師尊還有其他親傳弟子么?”林守溪無視了她的譏諷,問。
“我哪里知道?!?br/>
慕師靖對于師尊在這個世界的身份知之甚少,甚至十多年過去了,她都不知道師尊的名字,小時候她也偷偷翻閱過師尊的書稿,除了一堆看不懂的文字外,她只識得‘宮主’二字,她猜測這是師尊的尊稱之一。
“你覺得我?guī)熥鹑绾??”慕師靖忽地問?br/>
“很強大,強得深不可測,她擊敗三花貓時甚至只用了純粹的劍術(shù),像她這樣的人,哪怕在這個世界也應是鳳毛麟角的存在?!绷质叵聹y,她應也是人神境,甚至可能比小語的爹娘更強。
“別裝了,你知道我問的什么?!?br/>
“嗯……很漂亮?!?br/>
“倒算誠實,沒有裝腔作勢的?!蹦綆熅缚洫劻艘痪洌舱f:“我以前就想過師尊去了冪籬后會很美,但還是沒想到竟這般好看?!?br/>
林守溪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先前他們始終活在她的威壓之下,自無心討論這些,此刻南歸之路迢迢,自然閑聊了起來,林守溪雖已見過小禾、慕師靖、楚映嬋這樣的絕世美人,但依舊為她所驚懾了,這種美是不同的,那是神性的美,若說少女們是極地冰雪中盛放的雪蓮或罌粟,纖柔嬌艷,那她則是風雪掩映間的琉璃古樓,雍容神秘。
“嗯,你師父欺負你的時候尤其好看?!绷质叵仓浝摺?br/>
“不許再提?!蹦綆熅感邜?,“否則我將你天天抱著貓女的事告訴小禾?!?br/>
“小禾不會相信你這種妖女的話的?!?br/>
“那試試?”
“……”林守溪覺得這對話很熟悉,猶豫之后無奈道:“行,我們都不說?!?br/>
“果然很怕老婆嘛?!蹦綆熅感τ?。
“我現(xiàn)在更怕你?!绷质叵獓@氣。
慕師靖不知在想什么,笑意微凝,她別過臉去,過了一會兒,道:“小禾小禾,總聽這名字,聽起來和個小丫鬟似的?!?br/>
“你師尊不也叫你小慕么?你也是丫鬟?”
“那這個小禾真名是什么?”
“為何要告訴你?”
“小氣?!?br/>
談話聲漸小,某一刻,他們一同心有靈犀地回眸,藏蛇村與三界山不知不覺都已在遠處,成為風雪中的陰影了。
但他們看不到,三界山的孤巖上,有一片‘雪’徘徊不去,直到他們真正走遠,才隨風飄向北方。
……
世界遠比他們想象中荒涼。
污穢的泥地、腐蝕性極強的雨水、黑色的溪流、四處橫生的妖濁、成片成片的黑色山脈、廢墟遺跡……它們一同構(gòu)筑成了這個荒涼的世界,與之相比,看似貧瘠的三界村宛若仙境。
當年人類的先祖不知是怎樣從這片土地中跋涉而過,找到神山的。
林守溪與慕師靖雖依舊常常斗嘴,但路過一些沼澤險灘之時他們依舊會默契地噤聲,這些沼澤地中常常藏著丑陋而兇殘的怪物,一路走來,他們已聯(lián)手斬殺數(shù)頭妖物,還分食了一頭樹魔的丹果。
三界村時,林守溪鮮有安靜修煉的時刻,如今雖身處污濁荒野,他反而得到了安寧,開始潛心修習自己的煉鼎之術(shù)。
清光鼎已融入他的身軀,坐照自觀時可見其夔紋般的‘面’和其中的赤色鼎火,他在自己的內(nèi)府中安靜燃燒,等待著開爐的一刻。
慕師靖對于這等歪門邪道嗤之以鼻,休息之時哪怕取出誅神錄翻閱也不屑與之為伍。
傍晚時分,他們一同翻過了一座千瘡百孔若蜂巢的大山,在大山之中尋到了一處廢棄的廟,于是有了夜宿之處。
這里干燥得多,已沒有了雪,只是風大得嚇人,來到廟門口時,林守溪的臉都被吹得發(fā)硬。
這片腐朽的山過去應也和三界村一樣,是人類的聚集之處,后來不知怎么被摧毀,只剩下了一片廢墟和這座孤零零的破廟。
進了破廟,慕師靖終于解下了背上的包袱。
“這里面都是什么?”林守溪早就對這個包袱感到好奇。
“都是師尊臨別前贈我的驅(qū)邪之物?!蹦綆熅刚f。
“這么多?”林守溪看著鼓囊的包裹,有些吃驚。
最令他吃驚的是,這其中大都是木雕的小物件,且都很新,看上去甚至像是臨時取木削制而成的……難道說,這是她昨夜特意做的?
“嗯,昨夜師尊囑咐我山遙路遠需多加小心,還問我,是要三句路途上的忠告還是幾件驅(qū)邪的法寶,我要了法寶?!蹦綆熅傅靡獾卣f。
她很了解師尊,估計所謂的忠告也是猜謎似的字眼,哪有法寶來得實在,她連裝都懶得假裝,直接選擇了法寶,唯一的問題只是師尊當時很受打擊,臉色不太好看。
“你真是你師尊的好徒弟。”林守溪豎起拇指。
“當然,我可是道門唯一傳人?!蹦綆熅刚f。
她從包裹中取出一個木鐸,讓林守溪去掛在屋檐下面,然后又取出了兩張紙符,對聯(lián)般貼在殘破不堪的門柱上,她動作很小心,生怕一用力將柱子弄塌了。
做好了保護措施,兩人才回屋掩門,準備迎接稍后的夜色。
像這樣的破廟,供奉的神當然不會是什么正經(jīng)神,此時擺在林守溪面前的,也只是一個奇形怪狀、表面開裂的像,像的頭顱鬃毛大張,探出一對牛似的犄角,身軀瘦可見骨,背部卻有著一對臃腫的肉翼。
慕師靖坐在這尊的神像的背上,小鞋褪到一邊,垂著雙腿冥思修行,林守溪則在神像下打坐,慕師靖恰在他正上方。
林守溪想著未來要做的事。
回到神山之后,他要先通過宗門之考去見楚映嬋,詢問小禾的所在,接著去神守山附近尋小語,至于鎮(zhèn)守交待的‘尋找誅族之劍’一事他也記得,只是這柄神劍目前只存在于傳說中,他沒有一丁點線索,還有就是……殺了季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