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在收到阿桂和福康安請求繼續(xù)增兵奏折后,乾隆在諭旨中嚴厲的訓斥了阿桂和??蛋矁扇宿k事不利。不過他最終還是同意從西北調(diào)集五千旗營支援寧古塔;同時在諭旨中督促兩人務(wù)必在本年入冬前,完成討伐。
因為關(guān)內(nèi)還不到收獲季節(jié),南方各省州縣常平倉中的儲備糧開始大批北運,除了賑濟河南和山東的災(zāi)情,大部分都調(diào)往關(guān)外作為軍糧。乾隆同時下旨,命令江浙閩粵四省官府動員商人赴海外購米,同時鼓勵各省富戶捐納。
(清代自康熙以來,雖然禁止糧食出口,但對糧食進口并不排斥??滴趿荒辏蚵犝f暹羅米價極為便宜,康熙就提出由暹羅商人將米三十萬石分別運到福建、廣東、寧波等地販賣,而且不用繳稅。到了雍正初期,又曾經(jīng)兩次從暹羅進口大米,均給予免稅待遇。雍正六年,終于確定“米谷不必上稅,著為例”,個案成了為常例。
最初的糧食進口,僅僅是給予福建一地的特殊政策。李衛(wèi)在任浙江總督期間,使這一政策惠及浙江。到了乾隆年間,福建、廣東、浙江都是進口大米的主要輸入省份。來自東南亞的大米不僅可以自由地隨行就市,如果市道不旺,外商們還可以享受政府統(tǒng)購的待遇。)
身在吉林的阿桂也早有準備,他早在四月份就派出了一部人馬北上寧古塔屯田,同時派兵在吉林烏拉城外大肆開墾無主荒地,這才緩解了一部分后方糧草的運輸壓力。
大量作為軍餉的白銀突然涌進吉林烏拉和寧古塔的市面,造成當?shù)匚飪r飛漲,銀賤銅貴的情況愈發(fā)惡劣。此時官價1兩白銀折合銅錢1200文,可吉林烏拉和寧古塔的市面上,1兩白銀只能換到800文銅錢。
老百姓日常完稅用制錢,1200文才抵1兩賦稅,可官員轉(zhuǎn)身就能換1兩半的白銀。于是當?shù)仄烀窠锌嗖坏?;而那些發(fā)配至此為奴的流放人員更是倒了血霉,拼命勞作,連件老羊皮襖都買不起。
夏季的綏芬河是美麗動人的,碧水清清獨自流中,倒映著重連疊嶂的山峰和宛如綠墻一般的高大樹林。天上的白云倒映在河面上,水鳥嬉戲著在河面上翻飛。
在綏芬河中游凸起的地平線盡頭,兩艘官船閃現(xiàn)出來。黑紅兩色的船身行駛在清澈的河水中,打頭的那艘船的船頭上,一面黃龍旗尤為醒目。
這是兩條船都是“廬船”,有風張帆,無風靠槳。船身近17米長,一根獨桅,兩側(cè)有舷檣(沿著露天甲板邊緣裝設(shè)的圍墻,保障人員安全和防止貨物滾落。)
船身上半部分刷著朱紅色的油漆,下半截刷著黑漆。前甲板上架著一門披著暗紅色炮衣的子母銃。船尾很高,艙面上用蘆席搭著一個有舷窗的艙篷,里面鋪著紅氈,放著一張方桌和兩把座椅。
大概是因為趕路心切,此時這兩條船除了張帆疾行,每條船兩旁還有八個士兵在奮力搖槳。
這種廬船都是平日里用于查邊的官船,不過現(xiàn)在所載的卻是清廷的勸降使者。
身材瘦高的安東尼教士低頭從船艙中走上來,有些慵懶的伸展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他四下打量著沿河兩岸那如畫的風景,眼中卻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了一絲艷羨和貪婪。
安東尼知道,從這里向北四千八百里,就是清俄兩國的界碑;而在北京城的南方和西方,還有縱橫萬里的疆域。
這個國家幅員遼闊,與他的祖國不相上下。不過最令人羨慕的是,大清國不僅有遼闊的陸地面積,還有漫長的海岸線,從炎熱潮濕的南方直到冰冷刺骨的韃靼海峽。面對如此廣闊富饒的土地,很難不令人心動。
他在來清國之前就聽說,女皇陛下曾多次制訂入侵清國的計劃,最終卻總是因為舍不得恰克圖的貿(mào)易而暫時中止;而最近這幾年又因為第五次俄土戰(zhàn)爭而無暇東顧。
不過當安東尼教士轉(zhuǎn)念想到那些在北京城中被軟禁的教士團成員、吉林烏拉城外上百門等待裝船的大炮、乃至寧古塔城外那數(shù)千精悍的火槍兵時,他的一切欲望都煙消云散。此刻,他只能老老實實的做一名使團成員,去千里之外勸說自己的“同胞”撤離。
此時,一個方面闊口、上唇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官員從船艙中走出,身后跟著三名身材魁梧的親兵侍衛(wèi)。此人四十多歲年紀,珊瑚頂子上飾有一顆紅寶石,涼帽后面插著一根單眼孔雀花翎,身著件黑色駝鹿皮無袖短褂,里面官袍的胸口上繡著金色的狻猊(就是獅子)。
這官員笑著對安東尼問道:“安教士,我天朝的內(nèi)河風光可還入眼?”
安東尼先是躬身致意,然后微笑著答道:“副都統(tǒng)閣下,這可真是一片美麗富饒的地方?!?br/>
那官員聽完微微一笑,眼中一縷精光閃過。
此人名叫那奇泰,完顏姓氏,滿洲正藍旗人。其父曾先后任黑龍江將軍、吉林將軍、西安將軍。乾隆二十九年,那奇泰由粘竿處拜唐阿(執(zhí)事官)授藍翎侍衛(wèi),歷任二等侍衛(wèi)、頭等侍衛(wèi)。乾隆四十三年,授杭州水師協(xié)副將。乾隆四十九年丁母憂,但仍以頭等侍衛(wèi)身份在粘竿處行走。乾隆五十年正月,授寧古塔副都統(tǒng)。
橫跨清代雍正、乾隆兩朝的粘竿處,正式名稱是“尚虞備用處”,額定四十人,隸屬內(nèi)務(wù)府,不過辦事衙門卻設(shè)在雍和宮內(nèi)。在大內(nèi)的御花園里,粘竿處還有一個據(jù)點,那就是御花園內(nèi)東側(cè)的堆秀山御景亭。在假山下的門洞前,擺著四條黑漆大凳;無論白天黑夜,都有四名粘竿衛(wèi)士和四名粘竿拜唐阿坐在上面,隨時等待皇帝的吩咐,以便執(zhí)行命令。
如果說明朝“廠衛(wèi)”的設(shè)立,是皇帝為了加強皇權(quán)而設(shè)立的監(jiān)察百官的特務(wù)組織,那么與明朝廠衛(wèi)有諸多相似之處的粘竿處就是清朝皇帝的特務(wù)組織。
乾隆繼位后,接手了雍正留下的粘竿處,繼續(xù)使用其來監(jiān)控朝中百官,包括外省的封疆大吏和出征將領(lǐng)。
那奇泰這樣一個人,在這種時候被乾隆派到寧古塔來,其意不言自明。他這次帶隊東行,目的也是為了獲得鄂人的第一手情報。
兩人聊了幾句,那奇泰便請安東尼到船篷中落座。等手下人端上茶水,他和安東尼兩人一邊坐著喝茶漫談,一邊欣賞周圍的山林景色。手下的三個親兵則站在四周警戒。
突然,從前方左側(cè)的密林中傳出一聲尖銳的呼嘯,一支響箭從林中飛出,落在了前方的河面上。緊接著的就是一陣人喊馬叫。
“他在那里!”密林又傳出一聲怒喝,然后就是嗖嗖的羽箭聲以及“嗵!”的一聲鳥槍響。
那奇泰面色一變,還不等他問話,桅桿下站著的一個親兵戈什哈從背上取下硬弓搭上箭,兩步就閃到舷檣后面,沖著岸上大聲喝道:“什么人!”
綏芬河的河道不是很寬,窄的地方只有五六米,最寬的地方也才十一二米。那戈什哈緊張的注視著河岸上的情況,突然一道黑影如閃電一般從林中飛出,一支通體黑色的長箭正中他的面門。那戈什哈連聲慘叫都沒發(fā)出,仰天就摔倒在甲板上。
“大人!”兩名親兵猛的撲了過來,將那奇泰護在身下。
這時岸上有傳出一聲大喝:“保護大人!”
安東尼教士也被嚇了一跳,他哧溜一下從凳子上滑下來,魂不附體的趴在了甲板上。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最好回到船艙里,于是手腳并用正要出去,只聽一名戈什哈低聲道:“標下請大人回艙暫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