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盛唐詩人岑參的名句放在此刻獨孤策的眼前,倒很是應景,只可惜見不到那千樹萬樹的梨花開,放眼望去,四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陣寒風吹過,臉上仿佛被刀割般的疼,沉重的鎧甲起不到絲毫保溫的作用,套在身上,反倒是成了累贅。
胯下戰(zhàn)馬蕭蕭嘶鳴,徒勞的低頭尋覓著任何可以入口的枯草,脊背微微顫抖著,顯然已經(jīng)不堪重負,隨時都有倒斃的危險。
一匹快馬自遠處的荒丘背后飛馳而來,獨孤策收斂思緒,重新振作了精神,舉目望去,縱然戚戚黑夜,幸而烏云不曾完全遮蔽月光,還能看得分明。
“大人,是賀老六回來了!”
獨孤策身后一人喜道,接著便響起了低聲嘈雜,仔細看,在獨孤策的身后,隱隱列有七八十騎,人人身上都套著大唐的制式鎧甲,頭戴纓盔,腰跨鋼刀,只是在這些人的臉上,卻看不到大唐鐵騎的英武之氣,反倒是人人都透著疲憊。
遠處的那匹馬狂奔到了獨孤策跟前,馬上的騎士直起身子,正是方才那人口中所說的賀老六,眼神之中隱隱帶著喜色,對著獨孤策抱拳道:“大人!翻過前面那座土丘,往西行二十五里處,有突厥人營地!”
獨孤策聞言,雙眼不禁放光,急問道:“可曾看清楚了,營地里有多少人?。俊?br/> 賀老六回道:“天太黑,看不真切,只有隱約瞧得見有百座氈房。”
獨孤策在心里盤算起來,倘若只有百座氈房的話,想來能戰(zhàn)的突厥人最多也就只有一百二三十人。
獨孤策尚未拿定主意,在他身后一人急道:“大人!下令吧,再這么下去,弟兄們就是不被突厥人的大隊人馬擒殺,也會餓死,渴死,累死!反正都是死,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殺上一場,縱是死了也心甘?!?br/> 獨孤策聽著,心中嘆息一聲,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出兵之日算起來,至今已然過去了一個月,內(nèi)無糧草,外無援兵,如果再這么坐以待斃的話,他帶出來的百騎遲早都要死絕了。
“韓先!將剩下的吃食全部分給眾兄弟?!?br/> 剛剛說話那人便是韓先,聞言大喜,知道獨孤策已然下定了決心,忙呼喚眾人準備,升火自是不能,剩下的肉干早就凍得繃硬,眾人也只能將這為數(shù)不多的肉干含在嘴里,努力用牙齒去磨。
獨孤策吩咐完,便一人縱馬走到了一旁,摘下纓盔,同樣也是滿臉的疲態(tài)。
北上投軍,已然過去了半載,從長安城中出來的時候,想的倒是不錯,投到三叔獨孤彥云處,憑著一身的本事,怎地也能混個一官半職,要是能立下戰(zhàn)功的話,他日有幸,回返長安,也不用再看生父繼母的臉色。
誰知道,他一個白身,縱然是汝陽郡公的嫡長子,身份高貴,可一來沒有當今天子的執(zhí)意,二來沒有人舉薦,自到陰山大營,大大小小的仗倒是打了不少,也立下些微末功勞,混到現(xiàn)在才是個百騎將,至于三叔獨孤彥云,到現(xiàn)在連面都不曾見過,只是讓人傳來了一句話,讓他不要墜了獨孤家族的威名。
可憐獨孤策倒也不指望著那個鐵面無私的三叔能關照他一二,可讓他從小兵做起,卻也太難為人。
獨孤策還記得第一次上戰(zhàn)場,當他用鋼刀將一個突厥人的腦袋劈砍下來,被噴了一臉血之后,回到營中,連著幾天都在做惡夢,那可是他第一次殺人,一個活生生的人,被他一刀斬為兩段,掉在地上的腦袋還圓睜著雙眼。
為了這事,獨孤策被身邊的袍澤弟兄足足笑了一個月,誰見著他都要提起,不過也正是多虧了那個奉獻了人頭的突厥奴。
獨孤策當時砍下那一刀的時候,并不知道,丟了腦袋的突厥人居然還是個百戶,雖然百戶不算什么,可大小也是個貴族了,因為這么點兒微末戰(zhàn)功,他只打了一仗就升官做了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