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華每天都去看望陸光明,給他帶份早餐,為他削個蘋果。陸光明一反常態(tài)地對他客氣又沉默,一本正經(jīng)地道謝,再也不嘰嘰喳喳沒話找話地與他閑談,只問謝家華可不可以幫忙帶本書看。
于是他倆就一齊在病房里看起了書,每天從早上看到晚上,靜默又平和。
這天晚上,謝家華的部下們剛破了個大案,一齊來看望阿頭,也順便為秦皓搞了個歡迎會——秦皓在謝英杰一案中保護(hù)證人kevin有功,謝家華借此向上級申請將他調(diào)回重案組,調(diào)令今天批了下來——眾人在病房里又跳又鬧,“砰!”“砰!”地開著香檳慶賀。
“你們這些衰仔!病人還要休息!”謝家華難得用臟話罵人,“要鬧出去鬧!”
“哇,阿頭你成日都在這兒,我們還能去哪兒找你呀?”下屬們笑嘻嘻地?!笆前。僬f人家陸sir不會介意的是吧?”
陸光明也笑,“大家玩得開心就好,給我也來一杯?!?br/>
“你還在養(yǎng)傷,不能喝?!敝x家華擋在他前面。
“哇,阿頭心疼了!”“當(dāng)然啦,阿頭要對人家‘負(fù)責(zé)’哇。”下屬們互相眉來眼去,又把沉默倒香檳的秦皓給拉出來,“哎,阿皓,你說這是不是華嫂……”
“都給我閉嘴!滾出去!”謝家華越聽越離譜,揮起枕頭一通亂掃。下屬們笑叫著滿屋子亂跑?!白吡俗吡?,我們接著去卡拉ok。”“哇,通宵抓賊抓了三天,你們還有力氣去唱歌?我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覺?!薄巴!薄白唛_啦色鬼?!?br/>
一群人趕在謝家華發(fā)作之前溜個精光。只有秦皓尷尬又無辜地留在那里,小聲道,“家華哥,我沒有那樣說過,是他們在來的路上亂猜,他們問我,我沒說話,他們就說我默認(rèn)……”
謝家華比他還尷尬,趕緊將他推出去了,“我知道,你早點回去休息?!?br/>
關(guān)了房門,謝家華轉(zhuǎn)過身來與陸光明相對。陸光明依舊沉默著,臉上的笑容也收回去了,只是安靜地低頭將視線投放在被子上。氣氛頓時比之前還要尷尬起來。
“你……你也早點休息,我走了。”謝家華道。
“等一等?!?br/>
兩人又尷尬了一陣,陸光明輕聲道,“我想去看看阿三。護(hù)士姑娘說他這幾天都不肯吃東西,我很擔(dān)心他。你能扶我去嗎?”
謝家華找護(hù)士姑娘要了個輪椅,直接將陸光明抱了上去。他推著輪椅到了何初三的病房門口,陸光明轉(zhuǎn)頭跟他說,“到這里就可以了,謝謝。我自己進(jìn)去吧?!?br/>
“我在這兒等你。”
“不用,我會用輪椅,你回去休息吧?!?br/>
謝家華沒有堅持,從外關(guān)上了房門。陸光明自己劃著輪椅進(jìn)入病房,意料之外地發(fā)現(xiàn)何初三正靠坐在床頭,一口接一口地喝著粥。喂他粥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邊喂還一邊溫柔細(xì)致地用紙巾幫他擦下巴。
“你是誰呀?”小姑娘問。
“我叫阿明,是他朋友?!?br/>
何初三用纏裹著紗布的手扯了扯小姑娘的衣服,張開嘴沙啞地發(fā)出一點點聲音,“水。”
小姑娘拎了拎床頭的水壺,發(fā)現(xiàn)里面沒水了,“好吧,我去接熱水。阿哥你跟朋友聊聊吧,不過要注意嗓子呀,別太大聲了。”
“我來喂他。”陸光明說,接過了小姑娘手里的粥碗。
小姑娘剛走,何初三就臉色發(fā)白地扯扯陸光明衣服,眼神示意一旁的垃圾桶。陸光明趕緊放下碗端起垃圾桶,何初三俯過身“哇!”地全吐了進(jìn)去。他一邊吐一邊咳,嗆得滿臉通紅。陸光明扯紙巾給他擦臉,又替他拍背。兩人忙亂了一通,虛弱地一起喘著氣,互相看了看對方那苦兮兮的病弱模樣,都笑了。
何初三看了一眼房門,苦笑道,“剛才那個是我妹妹……我不吃,她不放心……”
陸光明看著他泛著不正常潮紅的臉,突然有沖動抱住何初三大哭一場。但他不能,何初三形銷骨立一般的模樣令他想說的話都哽在了心里。他知道何初三這些天來不比他好過。
何初三將纏著紗布的手放在他冰涼又蒼白的手背上,陸光明要很努力才能聽清他嘶啞的聲線,“你怎么了?大仇得報,不開心嗎?”
陸光明不能跟他說同僚們犧牲的事,怕何初三也更加自責(zé)。“你呢?為什么不吃東西?這樣對養(yǎng)傷不好?!?br/>
何初三晃了晃手背上的點滴針,“死不了……我很努力地吃了,還是不行……”
他眼神飄忽地看著針管里緩緩流淌的藥水,“我阿爸從小教我,有志者,事竟成……他沒有告訴我,有些事再怎么努力,結(jié)局還是一樣……”
陸光明知道他在說什么,反抓住了他的手,“不,這個結(jié)局不一樣。夏六一不是被抓,也沒有逍遙法外,他是自首的,為了你,為了他自己,為了他曾經(jīng)做過的事。這不是一樣的結(jié)局。”
“這些我知道,我認(rèn)了,”何初三平靜道,“但他說要跟我分手……他讓我去找別人,他不要我了……”
“我真想殺了他?!彼麩o比平靜地說。
陸光明啞然地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撫。何初三平靜地又道,“或者等到他當(dāng)庭指證謝英杰那天,我混進(jìn)法庭當(dāng)他的面殺了謝英杰,讓他們判我謀殺,我去監(jiān)獄里陪他。”
陸光明寒毛倒豎地握緊了何初三的手——他覺得何初三真的做得出來!
何初三反而笑了,笑到低下頭去揩了揩眼角,“你放心,我還有爸媽跟妹妹,不會真的犯傻。”
他將另一只手覆蓋在陸光明的手背上,接著道,“他不明白,只要他還要我,再長的夜我都能熬過去,要是他不要我了,這漫長的人生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不會再跟第二個人在一起。對于有些人來說,一輩子就只有那一個人,沒有就沒有了,再也沒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