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五黨讓利
　　
　　“一日三十文！能來的來、不能來的別來了當拖累！”
　　
　　“招纖夫！招纖夫咯……”
　　
　　“前面的船快點進去，后面要堵起來了！”
　　
　　“鐺！鐺！鐺……”
　　
　　泰昌元年十一月十五日清晨、在各方勢力涌動的時候，長江水道上，數(shù)以百計的大小船只正在繁華的碼頭等待入城。
　　
　　天還未亮、長江還布滿水汽的時候，碼頭上就已經(jīng)站滿了前來充當搬運纖夫的大明百姓。
　　
　　在清晨城池鐘樓的鐘聲里、在數(shù)千人干活的碼頭上，隨著太陽緩緩升起，長江的水霧被慢慢蒸發(fā)，逐漸露出了碼頭背后數(shù)里外的城池。
　　
　　一座古樸的浩瀚巨城盤臥大地，綿延百里，慢慢從水霧中展露。
　　
　　這城池的城墻高大，雄偉壯闊，如一道山嶺橫亙在前，充滿了凝實的力感，如一條盤臥在長江邊上的石龍，宏偉而磅礴，壓的人透不過氣來，城墻充滿了歲月的印記。
　　
　　正是在這樣一座巨城中，生活著一百二十萬大明百姓。
　　
　　這是古代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都城，其規(guī)模之大，史上諸城均難望其項背。
　　
　　明南京城、此城為明朝南都，由內(nèi)向外分為宮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城四重城垣。
　　
　　其外郭城周長超過一百里，圍合面積約三十七萬兩千余畝，城高三丈三尺，城寬兩丈四尺，城門十八座。
　　
　　這樣的城池、若是放在這個時代的歐洲、足以獨自成為一個國家。
　　
　　在這樣一座壯闊的城池面前，任何人都顯得很微渺，而正是這樣微渺的對比中，一些人的權(quán)利卻大過了這座城、甚至輻射了整個江南……
　　
　　士大夫、勛貴、商賈、士紳、鄉(xiāng)紳、富農(nóng)、販夫走卒……
　　
　　除了皇權(quán)、這座巨城中擁有大明該有的一切因素，而由于大明兩京的制度，往往掌握了這里，就掌握了整個南方。
　　
　　但同時、一旦南方發(fā)生什么動亂，這里也是需要為任何動亂買單的地方。
　　
　　淮北大饑、這事情或許在被沈煉捅出真相前，對于順天府的各位官老爺十分遙遠的事情，事實上卻在就在江南發(fā)酵了。
　　
　　泰昌元年八月二十三日，淮北大饑就已經(jīng)開始，當?shù)鼐用袷潮M草根樹皮，甚或數(shù)家村舍，合門婦子，并命于豆箕菱稈。
　　
　　隨后、大批饑民渡江南下，搶食水稻，漕糧，導致江南糧價飛漲。
　　
　　九月初一、鎮(zhèn)江斗米百錢……
　　
　　九月十四，蘇州、松江，斗米價格增長至一百四十。
　　
　　南直隸的商船盼不到四川和湖廣的鄉(xiāng)米，所有店鋪紛紛關(guān)閉，致使南京城中斗米價格飛漲至兩百錢。
　　
　　這樣的價格，按理來說不應該在江南之地出現(xiàn)，可是他偏偏就是出現(xiàn)了。
　　
　　直到之后淮安府和徐州突然封住，一夜之間糧價就得到了控制。
　　
　　該賺銀子的已經(jīng)賺到了手，問題留給了淮安和徐州自己解決，而這種問題一旦被捅破，便是堪比洪武四大案的經(jīng)年大案！
　　
　　如今、吹起來的氣球已經(jīng)爆炸了，最先炸裂的地方便是接近源頭的地方，而這炸裂開始擴散。
　　
　　要想不被波及，只有斷臂求生。
　　
　　對于一些人來說、斷臂實在太難為他們了，舍棄棋子就已經(jīng)是他們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所以當初老夫就說、不應該把事情鬧得這么大，現(xiàn)在如何收場？！”
　　
　　“當初收銀子的時候這么痛快、怎么不想想這件事情的影響有多壞？！”
　　
　　南京城內(nèi)一府邸書房之中，當一名身穿道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對著坐在書房內(nèi)的三人痛斥，而那三人默不作聲，只能忍受。
　　
　　事情鬧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答案。
　　
　　皇帝改京察、派北直隸都察院御史巡查江南，這一切都說明了皇帝已經(jīng)對南京留守官員極度不信任。
　　
　　并且孫如游、方從哲等人沒有阻止京察改制，也說明了朝堂上的格局發(fā)生了他們還不知道的變化。
　　
　　所有人都知道要變天了，但眼下的問題是，怎么在變天之前保住自己。
　　
　　錦衣衛(wèi)和東林黨的人就在六百里外的邳州，等邳州的事情一解決，接下來就該解決他們了。
　　
　　對此、一個腦滿腸肥，身穿華貴綢緞的官員忍不住道：
　　
　　“便是有萬歲替他們撐腰又如何？只要淮安和徐州的大小官員不招供，他們就奈何不了我們。”
　　
　　“魏國公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數(shù)十萬人橫尸街頭的慘案，是死幾個五六品小官就能解決的事情嗎？”一名文官冷笑，也點出了這胖子的身份。
　　
　　魏國公徐弘基，侵占了南京附近大塊耕地，手中還有不少鹽引和茶引，可以說僅僅他一家，便讓大明少了幾十萬兩的賦稅。
　　
　　他的話若是被朱由校和朱由檢聽去，恐怕會按捺不住動手。
　　
　　魚肉百姓，害死數(shù)十萬人，結(jié)果還不思悔改，這樣的丑陋模樣，真是人神共厭。
　　
　　“行了、說這些都沒有用，還是聽聽方閣老他們的意思吧?！?br/>　　
　　久久不開口的一名文官忍不住嘆氣，而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忍耐著閉上了嘴。
　　
　　繁華的南京城暗地里波流涌動，他們在等待，卻不知道他們所等待的人也準備放棄他們了。
　　
　　棄棋者終被棄，在他們還在等待的時候，北直隸順天府京城之中的一座府邸內(nèi)，方從哲和孫如游叫來了宣黨的湯賓尹，昆黨的顧天峻。
　　
　　四人坐在桌前，任由桌上的菜肴如何美味，此刻也失去了香氣，如同嚼蠟。
　　
　　再這樣沉默的飯局上，最先忍不住開口的還是代表蘇州，也就是南直隸東部繁華之地昆黨的魁首顧天峻。
　　
　　他放下了酒杯，酒杯與桌子碰到的聲音讓其余三人看向了他。
　　
　　當著眾人的面，顧天峻冷著臉道：
　　
　　“淮北大饑，眼下根本就瞞不住，蘇州、松江一帶被波及，斗米百三十文，這樣的米價，誰能吃得起？”
　　
　　“米價的事情很容易解決，只要揚州放開漕糧，淮安、揚州蘇松一帶的糧價都會下去，眼下的重點是怎么對付京察。”孫如游面如平淡，似乎所有事情還在他掌握之中。
　　
　　“能怎么對付？今年與往年不同，執(zhí)掌京察的人全部都是東林黨人，大部分還是數(shù)年之前爾等彈劾辭官的官員?！毙h湯賓尹忍不住開口道：
　　
　　“當時爾等不想辦法把后患掃出，現(xiàn)在被反撲了，倒是想起我們了？”
　　
　　湯賓尹心中怒氣難耐，淮安府和徐州的事情他們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反而遭受到了波及。
　　
　　現(xiàn)在倒好了、不止遭受了波及，居然還要幫浙黨擦屁股。
　　
　　湯賓尹和顧天峻兩人一樣，都是十分的惱火，但他們卻沒有辦法撇下浙黨。
　　
　　東林黨雖然和浙黨斗的最狠，但眼下必然是先收拾他們兩黨，再收拾浙黨。
　　
　　浙黨的勢力龐大，一次京察頂多讓他們傷筋動骨，滅不了。
　　
　　果然、方從哲笑著打圓場道：
　　
　　“事情還在可控的范疇之中，不必擔心?！?br/>　　
　　“老夫的意思很簡單，便是將牽連此案的浙黨官員紛紛引咎歸老，而二位只需要同意東林將田賦均攤雜項便可。”
　　
　　方從哲和孫如游兩人不愧是老狐貍，他們知道楊漣和左光斗的性格，一定會繼續(xù)追查下去。
　　
　　所以、他們不準備對楊漣和左光斗提出和談，而是將利益直接推給更多的人。
　　
　　東林黨之中、貧農(nóng)和富農(nóng)出身的官員畢竟是少數(shù)，大部分都是中小地主和鄉(xiāng)紳、士紳。
　　
　　既然如此、那就保留實力，讓南直隸的官員引咎罷免流放，然后同意東林黨減田賦、攤雜項、去關(guān)稅的政治主見。
　　
　　說白了、就是浙黨選擇退一步，把利益讓給東林黨和皇權(quán)。
　　
　　湯賓尹和顧天峻聽到這話后，紛紛皺了皺眉，仔細想了想利弊。
　　
　　尤其是顧天峻、蘇州和松江一帶，畢竟承包了南直隸四分之一的賦稅，如果攤田賦入雜項，會不會損害到當?shù)厣藤Z和士紳的利益，這個就值得考慮了。
　　
　　相比較他、湯賓尹倒是沒有那么多顧慮。
　　
　　宣黨在鳳陽一帶，主要就是田賦，以及兩淮鹽商的利益。
　　
　　雜項對鹽商的影響微乎其微，畢竟他們用少量鹽引來販賣大量私鹽，這些基本不用交稅。
　　
　　倒是田賦減免，對他們也是有好處的。
　　
　　所以在思慮之后，湯賓尹點了點頭道：“牽扯到淮安和徐州的就近官員，老夫回去勸解他們的?！?br/>　　
　　他點頭同意了，那么剩下就是蘇州昆黨的顧天峻了。
　　
　　顧天峻皺著眉抬頭道：“這件事情我需要回去想想?！?br/>　　
　　“自然是可以的?！睂O如游點了點頭，隨后為了表示誠意便道：
　　
　　“明日一早、吏部和內(nèi)閣就會罷免一批官員，這其中浙江籍官員四十二名，南直隸十四名、山東籍十一名，湖廣籍四名?！?br/>　　
　　孫如游的誠意確實拿出來了，浙黨官員被裁撤是昆黨和宣黨、外加齊黨楚黨的總和還多出十三名。
　　
　　不過從這里也不難看出，孫如游是不準備在這次京察主動挑釁東林黨了。
　　
　　這么一來、在下一次京察之前，浙黨的勢力會大大減小。
　　
　　湯賓尹等人本以為這就完事了，不曾想孫如游又繼續(xù)道：
　　
　　“不僅如此、老夫與中涵都會退出內(nèi)閣，罷官回鄉(xiāng)?！?br/>　　
　　“……”聽到這句話，湯賓尹和顧天峻皺眉有些坐不住了。
　　
　　一旦方從哲和孫如游辭官，那么他們齊楚浙宣昆五黨還怎么和東林黨斗？
　　
　　眼下內(nèi)閣之中，劉一燝是東林黨人，史繼偕雖然是泉州人，但屬于無黨派人士，政治上偏向東林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