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覺得自己煥然一新,心中前所未有的清亮澄明,呼吸如同雨后初呵般爽朗通透。
世俗的偏見和固執(zhí),沉浮在萬物表面那層難以清理的污垢,漂浮在空氣中細碎的塵埃,天空中擠壓著的渾厚的烏云,人類對世界摧殘之后所留下的種種創(chuàng)傷。鳥因遭受驚訝發(fā)出的鳴啼,風掠過棱角分明的高樓大廈而刮出的呼嘯,甚至是人們在同一時刻此起彼伏回響的話語,全都被摒棄,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整個世界仿佛就此回歸本質(zhì),回到一開始那天地初開時的平靜,也是最原初的模樣。
江厭閉上眼睛,他的內(nèi)心在催促他快點閉上眼睛。
當眼瞼與眼眶嚴絲合縫地重合后,視野卻并未如同預料中那樣變得一片漆黑。世界如同他睜眼時看到的那樣,又事無巨細地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浮現(xiàn)在他疲軟的眼皮后方。
江厭閉著眼,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所身處的房間。他嘗試著‘環(huán)顧’四周,整個屋子,乃至窗外的每一種東西都在剎那間如同摔落在地的拼圖般變成碎片分崩離析,然而又在須臾間重組。
但重組之后的萬物,都失去了它原本的樣子,卻又不失其本質(zhì)。
墻壁不再是墻壁,而變成了六面甲殼蟲的鞘翅,呈立方體將這個小小的空間包裹,它仍能遮風擋雨,保護鞘翅下那對弱不禁風的薄翼。電燈不再是電燈,但它所散發(fā)出的光亮卻仍能驅(qū)散黑暗。
柜子猶如雌性袋鼠的口袋般呈現(xiàn)出黑洞般的空間,桌子和板凳成了兩塊一大一小的扁平的石頭,窗外的大樹如同巨大的結(jié)晶齒輪般在緩緩運作,它外表通透綺麗,卻也仍在維持大自然的正常運轉(zhuǎn),幾只紙飛機站在樹梢上小憩。
江厭他起頭,他在這個迥然不同的世界中找到伊曼所在??伤麉s變化無常,變成鞘翅,變成光團,變成石頭,又變成結(jié)晶齒輪,他總是在不同的東西之間反復,卻總是沒有自己的形態(tài)。
江厭深深地吸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心情百味陳雜。
他想從懷里掏出一支香煙,好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他把香煙盒打開,將一支具有迷惑性的絕美鮮花抽了出來。但江厭剛準備噙在嘴邊,絕美的鮮花卻突然化成削鐵如泥的鋒刃,江厭被嚇了一跳,手指顫抖,鋒刃隨之摔落在地。
江厭沉吟了一會兒,重新睜開眼打量,眼前的一切恢復了原狀。
或者它們本來就沒有變過,只是因為江厭閉眼,它們才在江厭的眼皮后幻化出了新的模樣。
將掉在地上的煙撿起,小心翼翼地拿到手中端詳,再三確認這只是煙而不是會變成刀的花后,江厭才把它點燃抽了起來。再試著閉上眼,點燃的煙又變成了鋒利的刀,但他并不以為然。
“你怎么了?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币谅鋈婚_口問道,“剛才我就想跟你說了,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面試可以終止,畢竟身體要緊。但相應的,因為面試的不只有你一個人,我們不能因為你一個人就暫?;蚴前衙嬖囇悠?,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br/> “不,不必了?!苯瓍掗]著眼睛抽著煙,“我沒事,你放一百個心吧,我今天就是死在這,也不會放棄這場面試的,多謝教授的關心。不過我也想提醒你一句,小心惡犬!”
話才剛剛說完,江厭便猛地怔在原地。
剛才的話,他幾乎是下意識說出口的,并沒有經(jīng)過大腦的思考,猶如身體本能的反擊。但說完后,江厭才倏然記起來,他現(xiàn)在正處于知識嫁接的另一種狀態(tài)。就在前幾秒,他還看不懂字,聽不懂話,連怎么握筆都要思索良久。
可現(xiàn)在,他卻能重新聽懂伊曼口中的每一個字,甚至整個句子的含義,以及他話的背后所藏著的‘若是離開,你就算面試失敗’的潛臺詞。
不僅僅是伊曼的說的話。甚至是連他自己,都能流暢的予以答復,而且他自己能聽明白,他不是在胡言亂語,不是信口雌黃。他所表達的,的的確確是他心里想表達的念想,一字不差,甚至比他原本想表達的,要更加精準。
江厭猛地睜開眼,看向伊曼,他得確認剛才是不是幻象。
伊曼從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贊許般地朝江厭點點頭,“不錯的覺悟,那就繼續(xù)筆試吧,抓緊時間,我期待你的表現(xiàn)。至于那只咬了你的惡犬,我會找人抓捕的,你是來面試受的傷,治療費用實驗室會給你報銷?!?br/> 江厭沉沉地吞了口唾沫,這并不是他自以為是的幻象,伊曼也聽懂了,他作出了反應。
可為什么會這樣?江厭大惑不解,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知識嫁接的內(nèi)容又被秋夢涼偷偷改了回來。難道秋夢涼知道他現(xiàn)在的處境,知道伊曼把筆試的題目換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