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天晴死后,輪回并沒有開啟。
然而,大霧卻一反常態(tài)的在白天蔓延了。
杭雁菱坐在涼亭之內(nèi),并沒有離開。
涼亭之外的光景已經(jīng)被大霧全都吞噬掉了,潺潺的溪水,蟲鳥的地鳴。
抬起頭來,外面白茫茫的大霧當中,一切的輪廓都被溶解。
“果然啊?!?br/> 杭雁菱苦笑了一聲。
她和付天晴不同,多出了三百余年的江湖經(jīng)驗讓她隱約察覺到了這場大霧的本質(zhì)。
……
這是一個幻境,而準確來說,更是一場夢境。
是一場噩夢。
做噩夢的人毫無疑問,便是那位一切的真兇……正是從大霧當中徐徐走過來的那個人。
涼亭外,出現(xiàn)了“她”的身影。
單薄,瘦弱,頭發(fā)披散著
身上穿著麻布做的衣服,臟兮兮的和仆人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她的面色凄苦,容貌和記憶里的一樣。
生活和歲月侵損了她原本姣好的容顏。
肌膚黯淡,皺紋堆累。
分明是四十歲出頭的年紀,頭上已經(jīng)有絲絲縷縷的白發(fā)。
模樣讓人心痛,也讓人難以對她硬的下去心腸——除了那個帶給她一生痛苦的人。
杭雁菱早就料想到了她會出現(xiàn)。
畢竟這里是她的噩夢。
大霧存在的意義并非是掩飾夜里殺人,而是為了模糊一切不必要的情報。
制造幻境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需要制造幻境的人對于環(huán)境內(nèi)的一切情報具有足夠的掌握。
觸感,味覺,聽覺,視覺。
只有將一切能夠合理的再現(xiàn),才能夠讓人徹底的沉入幻境之中。
她憑借著二十多年來對付家的熟悉,這幻境之中的一草一木已經(jīng)可以完美的重現(xiàn)出來……
但她無法預(yù)知夜晚,在她殺人之后,會發(fā)生的變化。
而且,這個沒有權(quán)利踏出付家大門一步的妾室女人,也同樣不能幻化出付家大宅之外的世界。
恐怕在她的腦海當中,付家之外的世界也如同這片大霧一樣……
空白一片,什么都沒有吧。
“你來了?!?br/> 杭雁菱蜷縮著身子,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和這個女人,自己上一世的母親對視。
她怕自己沒辦法硬下心腸,怕自己和前世一樣,依賴于自身的血統(tǒng),用付家人最為擅長的心態(tài)去面對母親……
啊……
比付天晴年長三百歲又如何呢?
在母親面前,自己也無非是一個抬不起頭來,心中滿含愧疚的孩子而已。
“你殺了他?”
“嗯?!?br/> “不……你騙我……”
母親徐徐走到了杭雁菱跟前,低下頭,憐愛的撫摸著付天晴的臉。
死去的付天晴尸體并沒變得冰冷。
他只如同睡去了一般。
肌膚仍然含有血色,濺射到四處的血跡也被大霧消融。
身為“母親”,是很難想象兒子死在自己面前的光景的。
這是這場幻境唯獨構(gòu)造不出來的畫面。
這份“偏愛”讓杭雁菱心中產(chǎn)生了嫉妒,她低頭看著年輕自己的尸體,緩緩地嘆息了一聲。
“如果你讓我為他償命……這次,我不會答應(yīng)的?!?br/> 這是對母親的忤逆,也是對年輕自己的承諾。
杭雁菱最終還是抬起了頭,直面了前世的母親。
“我想看看,你最終會如何處置我這個杭雁菱?!?br/> “……”
母親抬頭看著杭雁菱的臉。
憎恨,憤怒,絕望,悲苦,壓抑……
種種讓杭雁菱忍不住躲開視線的表情從這位悲慘的母親臉上一一閃爍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聲線顫抖著:“天晴……是因你而死。”
“我知道?!?br/> “不,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你是個孽種……”
“……”
杭雁菱并不反駁,只是覺得呼吸困難。
母親還是哭了。
她哀哀的哭泣著。
這場大夢所追逐的結(jié)果是什么呢……
無非是讓付天晴飛黃騰達,讓付天晴登上家主……
可是她叛逆的兒子一次又一次在達到美好的夢境結(jié)局之前,選擇了放棄。
如果說上一次付天晴的死讓她不知所措。
那么這一次,付天晴的死,已經(jīng)明明白白的告訴這位夢境的主人,兒子的動機了吧。
“想要罵你就罵吧,可是這之后該當如何?”
杭雁菱看著哭泣著的母親,忍耐著想要抬手,為她擦去眼淚的沖動。
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著告訴自己。
眼前這位母親已經(jīng)不再屬于自己。
她是付天晴的媽媽,自己是杭雁菱。
是被母親所稱為孽種的女孩。
母親默默地哭了一陣,擦了擦眼淚,抬頭,看著杭雁菱,哀哀的問到:“你……現(xiàn)在還想要什么呢?我兒子已經(jīng)對你言聽計從,我對你也無可奈何……這個付家,他,我……都已經(jīng)沒辦法了?!?br/> “我從來沒有想要過任何東西,我只想要答案。”
杭雁菱輕咬著嘴唇:“以你的能力,并不足以發(fā)動這么大的夢境……即便是能夠再現(xiàn)出來這里面的所有情報,驅(qū)動這個夢境也需要莫大的能量……一次又一次的輪回……”
“……”
“你殺死付青冢的毒是從哪里來的,他不是個甘心會被你下毒的人,以及……為什么二叔在上一個輪回會被捅死……”
杭雁菱對著母親,以一個陌生者的角度說了出來:“二叔……不,付滿英,昨天晚上我和他待在一起,哪怕他的臟腑衰弱到如此程度,他也不該是你能夠徒手殺死的……付滿英知道你的全部計劃,甚至最后心甘情愿的等死。為什么?”
這是最大的疑問。
從昨天晚上的接觸來看,二叔知道飯菜里面有毒。
他對母親滿懷愧疚,也不想傷害杭雁菱這個同樣對他而言算的上是侄女的女孩。
理應(yīng),他是被毒死的。
昨晚因為不想連累杭雁菱,他是自絕經(jīng)脈。
而付天晴所說的,上一個周目沒有任何人的影響下,他是被刀子捅死的。
能夠用刀子殺死他的人,必然是母親沒錯。
所以……
“為什么,你要動手殺了他?”
母親對二叔的憤怒,又是從何而來呢?
“為什么……難道,他不應(yīng)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