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七十大壽,壽宴辦得相當(dāng)盛大。
為了不耽誤吉時,一共開放了六個宮門,百官按品階從不同的門進(jìn)入,可以避免擁擠,節(jié)約時間。
進(jìn)宮的人太多,守衛(wèi)也更森嚴(yán)。
一大早,宋挽便隨許鶯鶯和顧巖廷出門。
這次宮宴非同小可,劉氏和夏桃都沒跟著,只有宋挽與許鶯鶯共乘一輛馬車。
自那夜之后,劉氏沒再過分為難宋挽,似乎把心思都放到太后壽宴上。
許鶯鶯今天妝容精致,雖然刻意打扮了許久,消瘦了許多的臉卻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宋挽為了把玉如意還給楚逸辰,在顧巖廷面前說了許鶯鶯的不是,如今與許鶯鶯同坐馬車稍有些不自在。
一路無話,進(jìn)宮后,到了承德門,見來了兩個引路宮人,許鶯鶯下意識看向顧巖廷,宋挽柔聲說:“今日入宮所有人都要搜身,夫人不必害怕?!?br/>
許鶯鶯點點頭,強迫自己收回目光,宋挽上前一步離她更近,說:“奴婢身份低微,不能與夫人同室搜身,待會兒負(fù)責(zé)搜身的嬤嬤讓夫人怎么做,夫人照做便是,勿要惹出事端?!?br/>
許鶯鶯點頭應(yīng)下,宋挽隨后被宮娥帶去下人房搜身。
進(jìn)宮的下人搜身的程序比權(quán)貴要多得多,衣服要脫完,連頭發(fā)和唇齒都要細(xì)細(xì)檢查有沒有藏什么暗器。
對宋挽來說,這樣的搜查有些屈辱,但比這屈辱千百倍的事她都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如今倒是十分坦然。
女眷搜身的地方離男賓搜身的地方有些遠(yuǎn),宋挽搜完身出來等了一會兒,許鶯鶯才紅著臉走出來,宋挽正想陪許鶯鶯去找顧巖廷,一個青衣宮娥將她們攔下,說:“請二位止步,皇后娘娘要見二位?!?br/>
許鶯鶯慌亂的看向宋挽,她只知道要進(jìn)宮赴宴,沒想過還要面見皇后。
宮娥將許鶯鶯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傲氣的說:“顧大人那里自然有人知會,皇后娘娘召見,夫人莫不是還有什么不情愿?”
這宮娥應(yīng)是皇后身邊的近侍,語氣才敢如此傲慢,許鶯鶯嚇得差點跪下,連聲說:“臣婦不敢!”
宮娥不再多話,領(lǐng)著她們往前走。
皇后執(zhí)掌后宮,每日要處理的事務(wù)很多,宋挽和許鶯鶯被宮娥帶到一處偏殿,等了小半個時辰,皇后才在宮娥的摻扶下走進(jìn)來。
她穿著繡著龍鳳的華貴宮裝,頭上插滿價值連城的各式珠釵,瑩白的耳上墜著一對血紅的耳墜,妝容精致,貴氣逼人,叫人不敢直視。
宋挽隨許鶯鶯跪下,齊聲道:“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br/>
皇后從二人面前走過,矜貴的說:“本宮才從慈寧宮回來,久等了吧。”
皇后只是隨口一問,許鶯鶯立刻道:“能面見皇后娘娘是臣婦的福氣,等再久也是應(yīng)該的。”
身份懸殊太大,許鶯鶯一開口,語氣不自覺帶著點討好的意味,宋挽貼著地磚沒說話。
皇后也沒應(yīng)聲,落了座才幽幽的說:“起來吧?!?br/>
宋挽落后許鶯鶯一點起身,兩人俱是低著頭。
許鶯鶯一顆心緊張得像是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薄唇緊抿,目光慌亂的游離不知該往哪兒看,宋挽則垂著眸,靜待吩咐。
皇后將兩人的表現(xiàn)盡收眼底,柔柔道:“顧夫人容貌秀麗,碧玉可人,寒門出身能出落成這模樣,倒也算是難得。”
這話算是夸獎,許鶯鶯復(fù)又跪下說:“臣婦謝娘娘夸贊?!?br/>
許鶯鶯一跪下,宋挽便完全暴露在皇后的視線之中。
宋挽今日穿的,是許鶯鶯的舊衣裳,衣裙粉白,繡著幾瓣桃花,素凈簡潔,頭上沒有任何珠釵做裝飾,一頭秀發(fā)只用發(fā)帶束在腦后,小臉更顯嬌弱,雖未描眉點翠,卻也自有一股嬌怯叫人心疼。
皇后對立在一旁的宮娥吩咐:“院子里的曇花要開來,帶顧夫人去看看?!?br/>
看花是借口,單獨跟宋挽說話才是真的。
許鶯鶯立刻意識到,和上次狩獵一樣,皇后要見的根本不是她,她只是沾了宋挽的光罷了。
許鶯鶯捏緊絹帕,心底一片酸澀,沒敢表現(xiàn)出來,謝了恩隨宮娥離開。
殿中只剩下宋挽和皇后,靜默片刻,皇后冷聲問:“在廷尉府過得如何?”
宋挽腦袋垂得更低,說:“回皇后娘娘,奴婢尚是戴罪之身,在廷尉府仍日日思過,不敢懈怠?!?br/>
帝后一心,皇后當(dāng)然不會是真的關(guān)心宋挽過得好不好,果然,下一刻宋挽聽見皇后問:“你見過辰兒了?”
這才是皇后今天召見宋挽的目的。
宋挽如實說:“上次大小姐生辰宴見過,后來世子殿下邀大人狩獵又見過一次?!?br/>
衛(wèi)陽侯府是皇后的娘家,楚逸辰作為侯府的嫡長子,自然被皇后寄予了厚望,畢竟衛(wèi)陽侯府興旺壯大,皇后在后宮的地位才能更穩(wěn)固。
皇后最近一直忙著太后壽宴的事,還不知曉狩獵的事,眉心一皺,冷了聲,問:“辰兒這些時日不是都病著嗎,怎么會出門狩獵?”
“大小姐生辰宴后,世子殿下的病就好了些,此次狩獵也是為了散心?!?br/>
散心?
只怕是為了見心上人吧。
皇后冷笑道:“他當(dāng)真是為你著了魔!”
皇后的語氣不大好,宋挽屈膝跪下,說:“奴婢不敢?!?br/>
楚逸辰和侯夫人都喜歡宋挽,皇后卻是一直都不喜歡宋挽的。
瀚京誰不知道宋家大小姐是泡在藥罐子里長大的,她能活多長時間都不一定,更不要提繁衍子嗣了。
而且宋家父子太過耿直,在朝中樹敵頗多,宋挽若是做了世子妃,日后衛(wèi)陽侯府說不定都要受宋家牽連。
是以雖然楚逸辰和宋挽早就心意相通,因為皇后在背后阻攔,兩人一直沒能定下婚約。
這會兒看到宋挽跪在地上,皇后眼底閃過厭惡,直白道:“你爬了顧巖廷的床,身子已經(jīng)臟了,別說做辰兒的世子妃,連做他的暖床丫鬟都不配,你若想活下去,便給本宮離他遠(yuǎn)點,不然休怪本宮賜你三尺白綾,了結(jié)你的性命!”
宋挽磕了個頭,大聲應(yīng)道:“奴婢謹(jǐn)遵皇后娘娘教誨?!?br/>
皇后不欲久留,讓宮娥隨意給許鶯鶯拿了些賞賜便離開。
引路太監(jiān)沒將她們帶到舉辦宴席的朝陵殿,而是又將她們帶去了校場。
剛走到校場入口,便聽得一陣喧嘩。
循聲望去,校場中央,一匹棗紅色大馬高高仰著前蹄,馬背上的人一手勒著馬韁繩,一手揮出球棒,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這一人一馬,氣勢如虹,勢不可擋。
棗紅色大馬發(fā)出一聲嘶鳴,前蹄重重落地,塵土飛揚間,宋挽看見馬上那人穿著石青色錦衣,墨發(fā)只用棉麻發(fā)帶束著,隨著騎馬的動作,發(fā)絲在空中飛揚,如有神助。
校場上爆發(fā)一陣歡呼,馬背上的人忽的扭頭看過來,目光銳利如離弦的箭,有雷霆萬鈞之勢,許鶯鶯嚇得退到宋挽身后。
宋挽倒吸了口冷氣,僵在原地忘了動彈。
馬背上的人,是顧巖廷啊。
咚!
銅鑼聲響起,宮人舉起紅旗宣布上半場的馬球比試結(jié)束,顧巖廷騎著那匹棗紅色的馬來到校場邊。
這些馬都是御馬監(jiān)精心飼養(yǎng)的,個頭高大,毛色油亮,今日是太后壽宴,每匹馬的頭上都掛著一條紅色絳穗,威風(fēng)凜凜。
到了宋挽跟前,顧巖廷勒了馬韁繩,那馬的臉正對著宋挽,打了個噴嚏,很是不客氣的噴了宋挽一臉熱氣。
熱氣里帶著草料清香,倒是并不難聞。
顧巖廷把韁繩勒緊了些,那馬偏過頭不看宋挽,許鶯鶯這時也認(rèn)出顧巖廷,害怕化作悸動砸在胸口,許鶯鶯看顧巖廷的眼神有些癡迷,上前一步,無意識的喚了一聲:“顧郎?!?br/>
顧巖廷看了兩人一眼,確定沒什么損傷后沉聲道:“到觀看席等著,不要胡亂走動?!?br/>
顧巖廷說完要走,許鶯鶯又往前走了一步,顧巖廷看著她問:“還有事?”
許鶯鶯的臉立刻紅透,緊張的說:“我……我會在觀看席為你助威的?!?br/>
“嗯?!?br/>
顧巖廷淡淡應(yīng)了一聲,又輕飄飄的掃了宋挽一眼,宋挽猶豫了下道:“樹大招風(fēng),還請大人注意安全?!?br/>
今日在校場上與顧巖廷比試的都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顧巖廷鋒芒太露,未必是什么好事。
顧巖廷眸色變深,片刻后移開目光,掉轉(zhuǎn)馬頭回到場中央。
宋挽陪許鶯鶯來到觀看席,許鶯鶯對宋挽方才的話有些介意,低聲問:“宋姑娘方才那般對顧郎說話,不怕顧郎生氣嗎?”
宋挽不知許鶯鶯這么問的意圖是什么,如實道:“奴婢是出于好意,若是大人因此氣惱,責(zé)罰奴婢,下一次再遇到類似的情況,奴婢就閉嘴不說了,奴婢與大人之前素不相識,不知大人脾性如何,不能靠自己臆想捏造,吃些苦頭也是應(yīng)該的。”
只有先做真實的自己,才能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也才能磨合出相應(yīng)的相處模式。
許鶯鶯認(rèn)真思忖,片刻后幽幽的說:“宋姑娘有這樣的膽量,是篤定顧郎不會對你動怒吧?!?br/>
宋挽反駁:“奴婢背上的鞭傷現(xiàn)在都沒好,夫人怎么會覺得大人不會對奴婢動怒?”
因為顧郎喜歡你呀。
宋挽神情平靜,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如水,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仍不染半點雜質(zhì),許鶯鶯沒說出那句話,心念微動問:“宋姑娘不喜歡顧郎?”
許鶯鶯現(xiàn)在想起顧巖廷剛剛在馬背上的樣子心臟都還在砰砰跳,她不相信宋挽會無動于衷。
宋挽知道她疑心重,再度強調(diào):“奴婢之前答應(yīng)過夫人,不會與大人產(chǎn)生感情,更不會再有什么逾越之舉,自然會一直遵守諾言?!?br/>
宋挽說得認(rèn)真,許鶯鶯這幾日死寂的心又活了過來。
顧巖廷從沒在她面前承認(rèn)過喜歡宋挽,宋挽也說不會對他產(chǎn)生感情,兩人應(yīng)該都還沒有明確自己的心意,那是不是意味著她還有機會?
中場休息時間不多,許鶯鶯走著神,校場上的鑼聲很快又響起,宋挽偏頭,看到校場中間的高臺上,長身而立的楚逸辰。
今日他穿了一身寶藍(lán)色繡紫荊花華服。
寶藍(lán)色清冷高貴,楚逸辰的氣色卻比之前又差了一些,然他身量頎長,如松竹英俊挺拔,劍眉星目,負(fù)手站在那里,俊朗如仙,叫人移不開眼。
他是出了名的正直坦蕩,不管什么時候,旁人都喜歡請他做裁決。
不過下一刻,宋挽的眉心便蹙了起來。
這場馬球比賽還有趙黎參加,場上很明顯的分為兩個陣營,趙黎那邊的都是武將,而顧巖廷這邊的都是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
宋清風(fēng)的馬球打得極好,宋挽看他打過很多場,私下也問過很多比賽的規(guī)則和技巧,站在觀看席看了一會兒便看出不對勁了。
上半場顧巖廷出夠了風(fēng)頭,京里這些貴族子弟不甘被壓一頭,下半場都針對起他來。
越王這邊的人為了搶球幾乎無視了規(guī)則,楚逸辰的判決他們也都裝作看不見,而顧巖廷那邊的隊友時不時就會擋在顧巖廷面前,妨礙他動作。
下半場開始不過一刻鐘,顧巖廷便丟了球,拿到球的人立刻把球傳給趙黎,一路護送,趙黎將球打進(jìn)顧巖廷那方的球網(wǎng)中。
觀看席響起歡呼聲,趙黎得意的用球桿指著顧巖廷,挑釁的說:“顧大人,你好像不行了啊”
觀眾席一陣哄笑,宋挽看到楚逸辰下了高臺,正在與御馬監(jiān)的人溝通,像是要阻止這場比賽,趙黎肆無忌憚,催促了會兒,有宮人鳴鑼,重新發(fā)球,比賽繼續(xù)。
下半場的馬球比賽比上半場激烈許多,顧巖廷幾乎是在孤軍奮戰(zhàn),他不僅不能碰到球,還要警惕各種暗算,場上隨便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都比他高,他只能躲避不能還擊,比那一夜的慶功宴窩囊多了。
下半場趙黎贏得毫無懸念,鳴鑼聲一響,許鶯鶯便拎著裙擺跑下觀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