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很暗了，朱砂一個人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燈火。蘇合看著她的背影，莫名想起了當(dāng)初剛到天香樓的自己，望斷天涯，也看不到歸途。
而封四姐懶洋洋地斜倚在軟榻上，無人欣賞，卻也依然風(fēng)情萬種。
“大人。”封四姐拉長聲音叫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跟著蘇合進(jìn)來的岳清歌。她這一聲完全是調(diào)侃岳清歌的，自從有一次聽見岳清歌在外人面前稱呼蘇合“大人”，自稱“屬下”，在岳清歌在的場合，她就也這么稱呼蘇合。有點討好蘇合的意思，也有點譏嘲岳清歌的意思。
朱砂被封四姐的聲音驚動，轉(zhuǎn)過頭來看向蘇合，表情有點木木的。
“四姐，師姐，吃飯了嗎？”蘇合若無其事地招呼。
朱砂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還是封四姐開口說：“還沒有，等著大人一起?！?br/>
“那就叫小二送飯過來，我們一起吃吧。”蘇合說。
朱砂終于開口，“師妹，我有話對你說?！?br/>
蘇合低頭，“師姐，有什么話還是先吃飯吧。”
“不，你必須跟我說清楚?！敝焐昂鋈粡?qiáng)硬起來。
蘇合嘆了口氣，說：“好吧，岳大哥、四姐，你們?nèi)コ燥埌?。我跟我?guī)熃阏務(wù)劇！?br/>
岳清歌和封四姐剛踏出房間，朱砂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問：“那個女人說……說陛下已經(jīng)死了？”
蘇合留封四姐跟朱砂在一起，其實就是有意讓封四姐揭出真相。
“不是陛下，是齊王?！碧K合糾正，狠了狠心，說：“齊王昨夜已經(jīng)死了?！?br/>
朱砂連唇上的血色都褪去，向后退了半步，又忽然上前抓住蘇合的衣襟，強(qiáng)勢地質(zhì)問：“是你嗎？她說是你下的令?！?br/>
蘇合面無表情，看著朱砂的眼睛承認(rèn)，“沒錯，就是我下的令。我是監(jiān)察令，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誅滅亂臣賊子?！?br/>
朱砂睜大眼睛，仿佛不認(rèn)識一樣看著蘇合，語氣帶著微顫，“你……你再說一遍。”
她已經(jīng)揚起手，然而終歸沒有落下。
“師姐，是我做的。封四姐告訴你的都是真的。齊王沒有活路，我必須殺掉他?！碧K合平靜承認(rèn)，“師姐，你要打我嗎？你會因此恨我嗎？”
“為什么……”朱砂渾身戰(zhàn)栗，“為什么是你？師妹，你這些年經(jīng)歷了什么？做了什么？”
蘇合微微垂眸，看著面前三尺的地面，搖了搖頭，“也沒有經(jīng)歷什么，不知道為什么就變了。師姐，師父死了，師兄也死了，就剩我們了。我特別特別希望，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
朱砂仿佛耗盡力氣一般后退跌坐在地上，喃喃低語，“你殺了他，你殺了他，我們……怎么還能像從前一樣?！?br/>
她抬頭看著師妹，清麗又冷漠的少女在漸濃的黑暗里勾了勾唇，對她說：“那便算了吧。師姐，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br/>
朱砂抱著手臂，難以克制地發(fā)起抖來，“師父死了，師兄也死了，陛下……也死了?！?br/>
蘇合卻不厭其煩地糾正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細(xì)節(jié)，“師姐，不要再叫他陛下，否則我也保不了你?！?br/>
朱砂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噩夢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說：“師妹，能不能讓我再見見他，見他……最后一面?！?br/>
蘇合嘆了口氣，輕輕掠了掠自己的鬢發(fā)，“師姐，我討厭齊王。你以后還是別在我面前提他了吧。天晚了，該吃飯了，別去看那些惡心的東西?！?br/>
聽蘇合稱呼齊王為“那些惡心的東西”，朱砂眼里的光漸漸暗淡，微微垂著頭，也許如今蘇合說什么，她都不應(yīng)該覺得奇怪。
逢此大變，朱砂完全沒有心情吃飯。
然而蘇合不再跟她啰嗦，自顧自地去吃了晚飯，然后強(qiáng)行給她灌了一碗湯。
第二天一早就強(qiáng)行把她帶上馬車返回金陵。
齊王的尸體已經(jīng)在亂軍中被踏成泥，首級用石灰覆蓋，裝在一個盒子里，蘇合要帶回去向陛下復(fù)命。那盒子就放在馬車下面的隔層里，只是朱砂不知道。
朱砂哭鬧了三天，最后終于平靜的認(rèn)命，吃飯行動如常。人其實是很堅韌的一種生物，受再多的打擊，總是會漸漸過去。
蘇合問朱砂：“師姐你恨我嗎？”
朱砂說：“你是我?guī)熋茫矣衷趺茨芎弈隳?？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br/>
然而蘇合有時候會感覺到朱砂長久地凝視著自己，目光復(fù)雜甚至帶著些懼怕。她們再也不可能親密如初。
朱砂試圖祈求蘇合放自己離開，然而蘇合卻不肯。
蘇合很討厭朱砂看她的目光。她其實也不想把朱砂帶回監(jiān)察處，她并不想讓師姐看著她日常的所作所為，也不想師姐跟這些事情沾染上太多關(guān)系。
如果可以，她其實更想幫師姐重建枯榮谷，讓師姐安安靜靜地當(dāng)個懸壺濟(jì)世的大夫就好。
可是如今還有暗金堂窺伺在側(cè)，她如果放了朱砂，恐怕朱砂很快就會落到暗金堂手里。
蘇合想了一路，最后到金陵的時候吩咐封四姐把朱砂帶回到群芳院里去，讓封四姐貼身保護(hù)朱砂。
封四姐愛鬧又大大咧咧，又極愛打扮，跟朱砂還算有幾分共同語言。朱砂并不知是她親自動手取的齊王人頭，一路上倒是跟她相處的還不錯。聽說是跟封四姐走，而不是跟蘇合去監(jiān)察處，她心里反而松了口氣。
蘇合帶著齊王的人頭去向皇帝陛下復(fù)命。
拋開那些給新人磨練的小任務(wù)不提，刺殺齊王是監(jiān)察處組建以來第一宗真正的任務(wù)，完成的十分圓滿，幾乎算是兵不血刃地首付了齊王手下的軍隊。
皇帝陛下很滿意。
從那以后，開始陸陸續(xù)續(xù)有各種刺殺的任務(wù)吩咐下來，大多與北邊的戰(zhàn)事有關(guān)。蘇合手底下的人折損率很高，但是補(bǔ)充起來也很快。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礪中，也終于出了幾個高手。
同時，那些有其它長才，或者并無長才但年紀(jì)已經(jīng)不再適合練武的人被蘇合安排了些謀生的路，散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