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看他一直抵著門,實在關(guān)不上,擰眉淡聲道:“我們之間早沒什么話題可以談了,該說的話離婚前就說的明明白白?!?br/>
“凌凌……”傅文琛望著她的眼底染上一絲復雜的沉痛。
這個名字午夜夢回時,曾經(jīng)一次又一次被他放在心頭品酌,如今日思夜念的人就在眼前,憶起過往種種,傅文琛感覺像有把鈍刀子在他心口一寸一寸剜過,連呼吸都是痛的。
他薄唇顫了顫:“凌凌,對不起?!?br/> 這三個字說出來太過輕易,跟她這些年帶著孩子受過的委屈相比,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傅文琛自責悔恨,卻又深感無力。
他眼尾泛紅,聲音夾雜一絲懇求:“給我一點彌補的機會,好嗎?”
江凌垂著眼睫,將所有的情緒斂去,聲音一如往常的平靜:“機會這種東西都是相互給的,當初你沒給我,如今我能給你什么機會?”
她深吸一口氣,“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童童是我的兒子,跟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希望你以后別來糾纏?!?br/>
看他手還撐著門,江凌逐漸沒有耐性:“傅先生,傅律師,你還不放手,今晚是想私闖民宅嗎?”
傅文琛錯愕地看著她,手推著大門的力道不覺松懈下來。
江凌果斷用力關(guān)門。
不料大門剩下一條縫的時候,傅文琛的手再次探了過來,抓住門框:“等一下!”
江凌沒防備,力道來不及收,緊接著傳來他痛苦的悶哼。
江凌驚詫地看過去,他的四根手指已經(jīng)被門夾得充血,指節(jié)迅速腫脹,一片青紫,看起來觸目驚心。
江凌迅速松開握著的門把手,不知是憤怒還是后怕:“傅文琛,你干什么?!”
他站在門外,額頭在一瞬間冒出虛汗,鬢角青筋暴起,眉眼間難掩痛苦之色。
那只紅腫的手緩慢垂落身側(cè),難以克制地在顫抖。
旁邊的童童看著眼前的局面,突然哭了出聲,豆大的淚珠斷了線一樣掉下來,聲音越哭越大,似有一肚子的委屈。
他一哭,江凌有些亂了心神,也顧不得傅文琛的傷,忙上去哄他:“怎么了寶貝?”
童童哭的太急,劇烈咳了好幾聲,臉埋進江凌懷里嗚咽:“媽媽,手流血了嗚嗚嗚……”
江凌和傅文琛結(jié)婚又離婚,這在安芩的豪門圈里不是秘密,所以江凌從來沒有刻意隱瞞過童童,他的親生父親是誰。
她甚至給童童看過傅文琛的照片。
江凌撫著他的腦袋,心里疼了一下,突然后悔當著孩子的面跟傅文琛起爭執(zhí)。
她剛才太不理智了。
江凌正不知怎么辦好,傅文琛將受傷的手背在身后,緩緩走過來。
他用另只手拍了拍童童的肩膀,蹲下來迎合著他的身高:“童童看錯了,爸爸的手沒有流血?!?br/>
童童掛著淚珠的臉扭過來,看看傅文琛,又看看他的手。
下一秒,童童伸手推他。
傅文琛不得已,順著他的力道退出去。
童童仰著下巴,聲音還帶著哽咽:“你不是我爸爸,你惹媽媽生氣,我不喜歡你!”
他肉乎乎的小手抓住門把手,小小身板將大門關(guān)上,將傅文琛阻隔在門外。
隨著“咣”的一聲,世界似乎都隨之安靜了。
江凌朝那邊看過去,童童背對大門,睫毛上還濕漉漉的,淚眼朦朧,卻不忘哄她:“媽媽不生氣,我把他趕走了?!?br/>
江凌鼻端傳來陣陣酸澀,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心上五味雜陳,她伸手把兒子抱在懷里。
母子兩人互相安撫了一會兒,江凌問他:“晚上想吃什么?媽媽給你做蔥油餅好不好?”
“好?!?br/>
江凌帶他去洗把臉,給他放了個動畫片在客廳看,然后自己挽著袖子去廚房忙活。
烙好蔥油餅出來,江凌看到童童把大門打開一條縫,頭探進去在看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把頭伸回來,門重新關(guān)上。
回頭對上江凌的目光,他摳著小手,局促地抿了下唇:“媽媽……”
江凌猜測他應該是偷偷去看傅文琛走了沒有。
她柔和地笑笑,也沒點破,上前牽起兒子的手:“蔥油餅好了,還蒸了雞蛋羹,過來吃東西了?!?br/>
帶他去餐桌,江凌陪著童童吃了點東西。
飯后母子兩人說了會兒話,誰都沒提傅文琛的事。
江凌看時間不早,帶他洗漱之后,哄他睡覺。
兒童房內(nèi),童童躺下后才說了一句:“媽媽,你是不是因為他不要我們,才生他的氣?”
江凌怔愣了一瞬,抿著唇?jīng)]說話。
童童:“他說他沒有不要我們,回來的路上,他一直跟我道歉。他好笨哦,把受傷的手藏起來,跟我說他沒有受傷,我又不是三歲小孩?!?br/>
江凌眼眶有些熱,安撫地摸了把兒子的頭頂:“睡吧?!?br/>
小孩子想法簡單,閉上眼很快便睡著了,呼吸清淺而均勻。
江凌關(guān)掉燈,躡手躡腳出去,回自己房間。
拿起手機,她才仔細看楊舒很久之前發(fā)來的那條微信。
楊舒從安芩帶童童回來時,在機場遇見了傅文琛。
傅文琛說要送童童回來,楊舒不好拒絕,就在微信上提前給江凌打了聲招呼。
江凌回了楊舒兩句,也睡不著,她打開電腦忙了點工作。
腦子很亂,工作效率不高,在燈下雙手執(zhí)頭坐了會兒,她關(guān)掉電腦,去床上躺下。
江凌整個人身心俱疲,卻又根本無法安眠。
她沒想到前幾天剛在機場見過傅文琛,這么快他就又撞見童童。
江凌一直有心理準備,童童的事瞞不住,他早晚都會知道。
以前她盼著他早點知道,期待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可是一年又一年的過去,漸漸地,她就不盼了。
江凌這天晚上很晚才睡,到半夜又醒了,怎么也睡不著。
童童晚上睡覺容易蹬被子,她起來去他房間看了看,果然又把被子踢開了。
江凌幫他把被子重新蓋上,他睡得沉,稚嫩的臉上很是恬靜。
關(guān)了燈,起身離開時,江凌聽到童童睡夢中的囈語:“爸爸……”
江凌脊背有些僵滯,轉(zhuǎn)頭看向床上的兒子。
童童自幼就很乖巧懂事,很少主動向江凌問起爸爸。
江凌知道,他是怕她會心里難受。
江凌帶他去游樂場,看到別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一起陪著,他總是會失神地盯著對方的爸爸看很久。
回到家,他就自己捧著傅文琛的照片看。
有時候?qū)嵲谇榫w到了,他也會脆弱敏感,可憐兮兮地問她:“媽媽,爸爸會來找我們嗎?”
每次他一問,江凌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就會被觸動。
她給不了兒子想要的答案,只能勉強笑笑:“媽媽也不知道呢。”
童童就說:“他要是來了,我們不要搭理他,讓他知道我們很生氣。”
每次聊起這些,江凌都不知道該怎么接他的話。
有時候江凌也會問自己,這些年沒有帶童童去找傅文琛,自己是不是也做的很不對。
可當年執(zhí)意拋下她的人是傅文琛,她難道還要舔著臉,帶著兒子主動找他嗎?
江凌去客廳喝了點水,才返回房間。
進屋才發(fā)現(xiàn)窗簾沒拉,她今晚上失魂落魄的,總是丟三落四。
已經(jīng)后半夜了,外面夜深人靜,只小區(qū)里的路燈還亮著裊淡的光。
江凌拉窗簾時,瞥見外面路邊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傅文琛。
江凌住十二樓,夜幕下她看不清對方的臉,可她還是一眼認出。
他居然沒走。
江凌看一眼時間,已經(jīng)快凌晨四點鐘。
傅文琛剛從安芩出差回來,由于南北溫差原因,他只穿了件薄款的外套。
然而此刻長莞的溫度,是零下九度。
江凌搞不懂他,這么多年不聞不問,現(xiàn)在跟她來這出。
她不想理會,果斷拉上窗簾,繼續(xù)回床上睡覺。
可是一閉上眼,她滿腦子都是站在外面的傅文琛。
他的手被門夾上了,也不說去醫(yī)院看看,就這么站在她家小區(qū)樓下,難不成要這樣站到天亮嗎。
從他帶童童回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個多小時了。
也不怕手真的廢掉。
心里一番掙扎,她起來裹了件羽絨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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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文琛知道自己回去也睡不著,索性就在這邊等著。
他想等天亮了,江凌的心情稍微平靜些,再好好跟她談談。
長莞的夜晚很冷,寒風一陣又一陣刮過,他整個人都是木的。
然而對此刻的傅文琛而言,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才能稍稍抵消一點心底的沉痛。
這些年,他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挫敗過。
傅家最難的那陣子,他帶著全家人擠在一間破爛的出租屋里,夏天窗外垃圾場的味道飄進來,令人作嘔。
即便是那個時候,他也沒覺得自己多狼狽。
當初唯一支撐著他的就是江凌,他想著只要江凌好好的,沒有跟自己吃這份苦,他怎么都是甘愿的。
這些年還清債務,他在工作上逐漸站穩(wěn)腳跟,有想過去找她。
可是每次想到她當初離開時的決絕,就失了勇氣。
若她早放下了,有更好的生活,自己又何必再去糾纏,給她添堵。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她居然生了孩子。
以前感情正濃時,他們倆聊到過孩子的問題。
有天晚上,她在手機上刷到小寶寶的可愛視頻,忽然跑去書房,坐在他腿上,摟著他脖子問他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傅文琛當時在忙工作,被她問的有些沒反應過來,半晌才笑了聲,攬過她的腰:“想要孩子了?”
江凌臉有些紅,矢口否認:“沒有啊,我就問問你。”
傅文?。骸耙悄闵?,兒子女兒我都喜歡。”
江凌不依地按著他的肩膀搖晃:“必須選一個,不然你就是敷衍我。”
傅文琛想了想:“要是非要讓我回答,那就兒子吧。”
“為什么?”江凌臉色垮下來,“你重男輕女!”
傅文琛笑著捏捏她的臉:“我是怕若是女兒,又是個跟你一樣的小哭包怎么辦?”
他箍進她的腰,在她耳畔輕輕低喃,“這輩子,我哄你一個就夠了,沒耐心哄別人?!?br/>
江凌耳尖熱熱的,還未說話,人被他抱起來,往臥室走:“生孩子這種話題,還是在床上探討比較合適?!?br/> 江凌:“……”
傅文琛記得討論完這個沒幾天,某個晚上,江凌再一次找上他。
她那天很是憂愁:“我看到網(wǎng)上說生孩子很痛苦的,我怕疼怎么辦?”
不等傅文琛說什么,她又說:“我要是懷孕了,你得對我好點,比現(xiàn)在更好?!?br/>
傅文琛倚在床頭,放下手里的書攬過她:“我現(xiàn)在都對你百依百順了,更好是多好?”
“反正就是不能讓我受委屈?!苯杩吭谒麘牙?,下巴微抬,“我從懷孕到生孩子,你一定要全程在我身邊。”
傅文琛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倘若我剛好出差怎么辦?”
“那我不管,你要是沒在,我到時候就憋著不生,我就等著你回來?!?br/> “……”
傅文琛正無言以對,江凌倏忽間用力抱住他,很是依賴:“你要在的,不然我會害怕?!?br/>
那時候傅文琛只覺得她好玩,都沒懷孕,將來的事都計劃好了。
不過他喜歡她這樣幻想兩人的未來,親親她的臉頰,笑著應她:“好,一定在,到時候天天陪著你?!?br/>
他最終還是食言了。
有些記憶此時再想起來,只會讓疼痛和負罪感加倍。
一陣風刮過,路邊的樹枝亂顫,掠過臉頰時像被皮鞭狠狠抽打著一樣疼。
傅文琛喉結(jié)動了動,情緒找不到排解的地方,他咽喉哽得難受。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煙盒,里面的煙早抽完了,一根沒剩。
無奈地將煙盒重新裝回去。
單元樓的大門此時開了,聽到動靜,傅文琛側(cè)目看過去。
江凌裹著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從里面走出來。
傅文琛眉宇間涌現(xiàn)一抹驚喜的神色。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江凌沖過來,看著他一股無名火竄起:“知道現(xiàn)在幾點鐘嗎,你為什么還在?”
她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致漂亮,素顏時卻又難掩憔悴和疲累。
她這些年帶著童童遠離安芩的家,來到無依無靠的長莞,又開了攝影工作室。
傅文琛不知道她是怎么過來的。
江凌看到他被夾傷的手到現(xiàn)在都沒處理,又在這么冷的夜晚凍到現(xiàn)在,她臉上怒意更甚:“傅文琛,你瘋了!”
傅文琛驀地抱住她,他力道很大,緊緊將人擁進懷里:“沒有你的這些年,我一直都是瘋的。”
聲音落在耳畔,攙著難耐的啞。
他身體早凍得僵硬,懷中冰涼一片,連說話時呼出來的氣息都是冷的。
江凌身形稍愣,伸手推他,反而被他抱的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