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寂靜,只聞丹鳳眼女修泣著血的述說聲。
沈寂之心不在焉地聽著,大半思緒在冷靜分析昨夜夢境。
尹遇聲說這與齊婉的幻香無關(guān)。
但尹遇聲的話就可信嗎?倒也不見得,這只是個半桶水晃蕩的醫(yī)修。且漁江城的事,尹遇聲也是聽說的,并非親遇。
可若是真的與幻香無關(guān)呢?
沈寂之垂眸。
枯枝落葉混雜的地面,一雙水青色布料的靴微微陷在里頭。
他眸中波光粼粼,仿佛拓印著晨間的河面。和這布料有關(guān)的回憶,輕而易舉浮現(xiàn)在腦海中。
平日不去刻意想,便仿佛忘了這些事。
但某些時候,心念一動,這些事清晰得如同往日再現(xiàn)。
狹小的,代表著生機的樹洞,外邊是數(shù)不清的骷髏人,它們揮著刀,揮著劍,揮舞著雙手,砍向他。里頭是死死抱住他雙臂,面色猙獰使勁把他往里拉的簡歡。
因為過于用力,她的眼緊緊閉著,眉擰成一團,額間遍布汗水,咬牙切齒。
一點都不美,像是被扯得變了形的花蕊。
可是……可是什么?
還有,這似乎只是那件道袍被毀時的記憶。
往前,有他在拿這件道袍時的畫面。
簡歡急著滿宅尋寶,剛好從房門前匆匆經(jīng)過,無意間瞥見,落下一句“哇哦,你這件道袍看著不錯?!薄?br/>
往后,還有他在縫制布靴,他看見她繡得慘不忍睹的針腳,和那張‘好人一生富貴’的字條。
他明明不想幫她縫衣裳的。
他最后為什么幫了?
沈寂之微愣。
不知不覺,原來和這雙水青色竹紋布靴的記憶,這么多嗎?
他不太愿意繼續(xù)想了。
有些東西一旦打開,便是萬丈深淵。
耳尖忽而抓到‘四品銀痕草’五個字,沈寂之從紛雜錯亂的思緒中瞬間抽身。
他側(cè)頭,視線落在丹鳳眼女修臉上,仔細去聽她接下來的話。
四品銀痕草?
五品狼王的妖丹?
這兩樣,可都是值錢玩意啊。
夢境再如何混亂不堪,也只是夢境,不是現(xiàn)實,且只與他一個人有關(guān),不會影響到他人。
他不是佛修,修的也不是無情劍,其實,對他也沒太多實質(zhì)上的影響。
事情要解決,但不是當(dāng)下。
秘境里,就該做在秘境里該做的事,靈石的多少,才是真正能影響到他生活的東西。
于是,沈寂之把這些事悉數(shù)壓下。當(dāng)下不是解決此事的好時機。待他離開秘境,回到玉清派有空時再說罷。
輕重緩急,沈寂之分得清。
那邊,女修的講述到了末尾。
簡歡湊過去,安慰般地拍了拍對方:“好了,你們先照看一下你們的師兄,我們幾個商量一下此事,好嗎?”
女修伸手抹去眼角的淚珠,嗯了一聲。
簡歡起身,和楊野他們擠眉弄眼一番,朝沈寂之所在的位置圍過來。
沈寂之微微闔上雙眸,睜開時已恢復(fù)往日冷淡。
五人在樹下站成一小圈。
頭頂是繁茂的枝葉,在陽光下肆意生長著。
簡歡輕咳一聲,眼里閃著蠢蠢欲動的光:“我覺得罷,身為玉清派弟子,出門在外,應(yīng)當(dāng)鋤強扶弱。那三位修士所為實在欺人太甚,還害死了七條人命!我們拼死也要向他們討個說法!”
楊野抱著小豬點頭:“這樣,才不辜負長老們的期盼?!?br/>
尹遇聲:“沒錯,再說,我們也是去要回我們的藥錢,順理成章。”
溫九輕聲:“對。”
沈寂之沉吟:“但他們對銀痕草如此有執(zhí)念,我們先確保他們采了銀痕草,再動手也不遲?!?br/>
簡歡同意,語氣認真:“他們的愿望,還是要滿足他們的?!?br/>
楊野:“是啊,否則讓他們在秘境中留有遺憾,確實有些殘忍?!?br/>
尹遇聲輕嘆:“為人醫(yī)者,不能做這種事?!?br/>
溫九點頭:“嗯!”
狼王實力不弱,剩下的三眼銀狼也還有不少。那三個修士妄想取銀痕草,怕是也避免不了有傷亡。
可就算這樣,三名修士一個金丹,兩個筑基高階,就算受傷,他們對上也不一定有勝算。
五人又仔細商討了小一會兒,決定送他們一場精心安排的好戲。
……
三人中的刀疤修士沒多久便也醒了,他們把洞府地址告知簡歡五人。
在簡歡他們離開前,刀疤男不甘心地道:“幾位真人,讓我們?nèi)撕湍銈円黄鹆T!他們害死了我的師弟師妹們!我們也想去報仇!我們?nèi)艘材艹鲆环萘Α?br/>
“不,你們出不了力?!焙啔g手里拿著一疊厚厚的符箓,她目光落在神色憤恨的三人身上,語氣不容置疑地拒絕,“你們傷勢還沒好全,能幫上我們什么?你們什么都幫不上,去了反而拖我們后腿,一不小心全軍覆沒也不是沒可能?!?br/>
被如此毫不留情地指出,三人臉色微白,欲言又止:“可是——”
“沒有可是。”簡歡道,“你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養(yǎng)傷,若是嫌我們五人死得不夠快,你們師弟妹死得不夠慘,你們大可偷偷跟來?!?br/>
本想偷偷跟著的三人:“……”
沈寂之拿著一塊用破道袍做的布,在輕輕擦拭雪劍。
擦完后,他把布放回芥子囊,對那三人留下冰冷的一句:“若來,我第一個先殺你們?!?br/>
三人只得打消了念頭,站在原地目送五人走遠。
縱橫交錯如蛟蛇盤繞的密林中,鵝黃色少女追上最前的那道白青身影。
白青袍上,一整片金絲貔貅栩栩如生。
簡歡腳踩青竹條,意氣風(fēng)發(fā),想起什么,和他說道:“對了,我昨晚其實也做了個夢?!?br/>
沈寂之垂眸,不置可否:“是么?”
“嗯!”簡歡臉上帶笑,有些小嘚瑟,“不過我做的是美夢,我夢見九州各處都有我的房產(chǎn),我?guī)旆坷锏撵`石都要放不下了。我就躺在靈石堆里睡覺,你知道那種滋味嗎,我都不愿意醒……”
沈寂之面無表情地提醒她:“你也知道,這只是夢,不必當(dāng)真?!?br/>
簡歡切了聲:“你肯定是嫉妒我做夢都能比你有錢,再說了,我也許真有美夢成真的一天呢?”
沈寂之皮笑肉不笑:“呵呵?!?br/>
簡歡嘀咕:“有些人吶,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昨夜簡歡和沈寂之歇息的大樹后,枯葉堆疊之下,有和泥土混在一起,難以分辨的黑褐色藥粉。
土間的蟲蟻,一動不動地杵在其間。在簡歡他們離開好一會兒后,才開始緩慢挪動四肢,呆頭呆腦地爬開。
這只是一片,無人發(fā)現(xiàn)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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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越升越高,小河上流,兄弟三人坐在空地里療傷。
雖有那十人引走大半三眼銀狼,但還剩下不少,那頭狼王也實在難纏,三人都受了傷。
還好他們此行帶了不少丹藥,吃下去好了大半。
老三在清查搶來的芥子囊,他挑挑揀揀看了遍,有些嫌棄地扔在一旁:“到底是小門小派,身上沒多少好東西?!?br/>
老二從芥子囊里拿出一壺酒,喝了口,望著此間的藍天白云,呼出長長一口酒氣:“三弟,也不能這么說。要不是他們幫我們引開小銀狼,我們也法那么快得手。還是要感謝那十個人,他們可是幫了我們大忙??!”
兄弟倆相視一眼,紛紛大笑起來。
老三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二哥,你看到了嗎?我把他們丟出去的時候,那幾個姑娘的臉煞白煞白的,男的更是嚇得尿褲子了!”
“看到了!”老二再灌了一口酒,“也不嫌丟人,都是修士了,還能嚇得尿褲子?。 ?br/>
“哈哈哈哈哈!”兄弟倆再次幸災(zāi)樂禍地大笑。
老三:“你說銀痕草和妖丹我們都拿到手了,這個秘境也沒其他值錢玩意了,我們接下來做什么?”
老二剛想回答,一旁閉眼打坐療傷的老大緩緩睜開了眼。
老二和老三連忙坐正,恭敬道:“大哥!”
老大點點頭,眼白過多的眼里閃著兇惡之色:“誰說秘境里沒值錢玩意了?”
老二老三一愣。
老大嘴角勾出一抹冷血的笑:“秘境外時,你們注意到那伙人了嗎?”
老二收起酒,問:“大哥,你說的是哪伙?”
老大:“三男兩女,都長得挺好那伙。”
“這是當(dāng)然。”老三頷首,眼里也不由帶上幾分垂涎之色,“不過那伙人看著來頭不小,怕是家里非富即貴。這種人,大哥你不是說最好不要招惹?”
“我確實說過。”老大起身,站在河邊,雙手負于身后,望著天,心里也在權(quán)衡,“但是那根青竹條絕非凡品,我是真的很心動啊……”
四品銀痕草是他們此行的目的,但那根青竹條,價值絕對在四品銀痕草上。
且整根青竹條渾然一體,看著簡單,他卻隱隱察覺到一股不簡單的氣息。這東西,怕還不能用價值來估量。
老三心微微一動:“大哥,那要不然我們——”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老二也道:“他們那伙人,修為最高的就是背著黑劍的姑娘,筑基六層。”
而他和老三都是筑基七層,大哥是金丹期。
說實話,都不用大哥出手,他和老三聯(lián)手,都能殺了這五個人。
老大伸腳,輕輕碾死地上爬過的一只蝎子,做了決定:“你們說得對,管他們什么來歷,把他們弄死在秘境中便是,誰知道他們死在我們手里?”
那青竹條,他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