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趕去宮里的時候,直接去了椒房殿,蟬衣看見她很是意外,親自迎上前:“夫人怎么來了?”
忍冬看了一眼,面帶急切:“皇后娘娘呢?”
蟬衣欲言又止。
忍冬看向旁邊的碧棠:“皇后娘娘到底去哪兒了?”
碧棠估摸著忍冬已經(jīng)知道了,小聲道:“皇后娘娘出城去了,不讓奴婢們跟著?!?br/>
“多久了?”
“半個時辰之前……”碧棠話語未落,忍冬已經(jīng)轉身走了。
策馬出了城門,忍冬一路追趕,總算趕上了前面的馬車。
護送的侍衛(wèi)們看見忍冬,下馬行禮,又對著馬車內的蘇瑜稟報。
蘇瑜聞聲撩開簾子,便看見了策馬阻在路中央的忍冬,端正地坐在馬背上,英姿颯爽。
忍冬也看見了蘇瑜,穿的男裝,卻掩不住那精致的面容。只是神色哀戚,眼眸深處蘊藏著她看不透的深沉與決絕。
忍冬心上一軟,翻身下馬,對著蘇瑜叩拜。
蘇瑜由侍衛(wèi)攙扶著下了馬車,親自過去扶她,面上帶笑:“你怎么趕過來了。”
忍冬看向蘇瑜,眼眶紅了:“蘇澤生那個混蛋的話怎么能信,娘娘不能去。他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遇到事情便想著用女人來解決,自己做縮頭烏龜!”
蘇瑜拉住忍冬的手,神色平和:“流言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姜夜本就是沖著我來的,我的確想見見他?!?br/>
“可是,娘娘回不來怎么辦?”
蘇瑜抬眸看著遠處的天際,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帶著股子淡淡的甜味兒。
“忍冬,你怕死嗎?”
忍冬沒有回答,只是心疼地看著她。
蘇瑜繼續(xù)說:“你跟了我那么久,肯定知道。我這人其實挺嬌氣的,怕疼,怕苦,也很怕死。我還很怕,再也見不到三哥了……其實蘇澤生跟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很生氣,想沖他發(fā)火的?!?br/>
“娘娘就該讓人打他幾板子來出氣,他這是大逆不道,陛下回來也不會饒了他的!”
蘇瑜輕笑著搖頭:“他走后我一個人想了很多。這些年,三哥一直把我圈在安全舒適的環(huán)境里,舍不得我生受半點委屈。外面的風風雨雨,荊棘叢生,他一個人默默扛著,毫無怨言地背負著,我沒有為他分擔過一絲一毫。”
“娘娘……”
蘇瑜突然笑問:“還記得那年的中秋之夜嗎,三哥帶我們出去玩,我和你看見了渾身是傷的齊國六皇子姜夜,讓廖先生救了他。也是從那晚開始,他和三哥達成了結盟?!?br/>
忍冬自然記得,那是姜夜上門求娶姑娘,結果被主子拒絕之后的沒多久。那晚姜夜?jié)撊胭Z太師府上打探消息,身受重傷,躺在一片草叢里不省人事,恰好被她和蘇瑜遇見。
也是那晚,姜夜跟主子說了齊國太子姜鷓周旋于賈道和魏彥二人之間的秘密,兩人達成共識,主子答應日后派兵助他。
“我有時候會想,那時候如果沒救他,他是不是就死了,也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些事。說起來,也算我惹出來的今日之禍了。”
“娘娘怎么這么想?一切都是命數(shù),怎么全怪在自己頭上?!?br/>
蘇瑜嘆息一聲:“不管怎么說,我總是有責任的。如今姜夜要見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去。蘇澤生的話讓人聽起來心里不太不舒服,可卻是事實,或許這是唯一可以談判的機會。畢竟邊城還有數(shù)十萬的將士呢,他們不該死,而我,是大衍的皇后?!?br/>
“可如果娘娘去了也沒用,還白白搭上了自己呢?”
蘇瑜笑了:“你說春秋戰(zhàn)國的時候,死的使臣少嗎?沒死的,如張儀,毛遂,蘇秦之輩,常駐史冊,萬古流芳??赡切┍池撝覈孀詈髥拭跀硣?,來不及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一毫的,他們同樣讓人敬佩不是嗎?我不是儒生,也不是智臣,不敢與前人相提并論,但我想視死如歸的心想必和他們當年是一樣的?!?br/>
說到這兒,她看向忍冬,態(tài)度堅定:“哪怕有一點點的希望,我都應該去試一試?!?br/>
忍冬紅著眼眶,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良久之后,她道:“好,娘娘若去,忍冬陪你去。”
——
為了加緊腳步,蘇瑜幾乎沒怎么停歇,日夜兼程的趕路。
從始至終,她都是淡淡的,沒有絲毫抱怨,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趕至邊城的時候,蘇瑜看到茫?;乙爸?,寸草不生,一片荒蕪。這是殘酷的戰(zhàn)爭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痕跡。
百姓們早已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軍中果然是缺糧的。
黃昏時分,夕陽在西邊暈染出深色的紅,像戰(zhàn)士們揮灑而出的熱血,卻又透著些許涼薄,讓人止不住渾身輕顫。
站在一片光禿禿的小山丘上,蘇瑜靜靜看著遠處,束在頭頂?shù)陌l(fā)絲輕揚,身子消瘦而單薄。
忍冬在她旁邊,指了指前方:“娘娘,聽說陛下的軍營在那邊,咱們不如先……”
蘇瑜打斷她:“你可打探出什么來?”
忍冬抿唇:“聽百姓說,軍中斷糧好幾日了,期間陛下派使臣去齊國,但姜夜拒不應戰(zhàn)。他就是要耗死我們!”
蘇瑜沉默片刻,對著忍冬道:“我自己去見姜夜,你不準去。”
忍冬大驚:“娘娘……”
蘇瑜打斷她:“這是命令?!彼B自己的安危都確定不了,何必再多一個人去送死。忍冬雖然武藝高強,可到了姜夜的地盤,一個人在厲害也沒用。
她很感謝忍冬一路送她過來,抱著陪她一起同生共死的決心。
但她不想忍冬死,毫無意義的送死。
忍冬鼻頭一酸:“娘娘真的不見一見陛下嗎?”
蘇瑜攥緊了拳頭,面上仍是笑的:“他那么聰明,看見我就什么都知道了?!?br/>
她深吸一口氣,又道:“沒了糧草,咱們就跟他耗不起。我去見姜夜,會勸說他與大衍正面決戰(zhàn),到時候各憑本事,大衍是勝是敗都是天意。我想,這是三哥最希望看到的。等我去了齊國,你把我的意思告訴他?!?br/>
忍冬擦了擦眼淚:“娘娘有什么話,要我?guī)Ыo陛下嗎?”
蘇瑜想到那個自幼護她長大的男人,滾燙的熱淚滑下來,輕聲說:“他呵護我那么多年,如今換我來護他一次?!?br/>
她聲音很小,風吹來時瞬間散落,忍冬差點兒沒聽清楚?;匚吨g,她人已經(jīng)決然轉身,向著齊國那邊去了。
忍冬駐足看著那抹嬌弱卻又筆直的背影,視線漸漸模糊。
——
忍冬去軍營將這事稟報給魏丞之時,他在帥位前坐著,俊逸的五官略顯憔悴,面色陰沉,一句話都沒有說,看起來很平靜。
然攥著長案的那只手卻是在隱隱發(fā)抖的,如果離得近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指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嵌進了木頭里。
許久沒得到回應,忍冬緩緩跪了下去:“蘇澤生以下犯上,罪該萬死,忍冬也難辭其咎,請陛下降罪!”
魏丞抬頭,猩紅的雙目看著她,目光冷冽的讓人震懾。
“以你之力,將她綁來輕而易舉,你卻眼睜睜看著她去了?!彼蛔忠活D的,話語間似有輕微的顫抖。
忍冬心上疼痛了一下,閉了閉目:“這是皇后娘娘自己的選擇,忍冬可以勸她,卻不能強迫她。娘娘說……她被你呵護了那么多年,如今也想幫你一次。”
魏丞身形猛然一滯。
……
姜夜如今身處勤城,蘇瑜在城下報了姓名,便被人帶去了一座府邸。
到了府邸門口,出來接她的是個身材高大健壯的男子,濃眉大眼,五官和離瑟有些相似。
“你……”
離笙看見她態(tài)度不怎么好,語氣也淡淡的:“離瑟是我哥?!?br/>
蘇瑜了然,什么也沒說,由他帶著入內。
這府邸雅致清新,修葺的很是別致,不過蘇瑜自是無心欣賞的,一路上垂頭思索著,待會兒見了姜夜她該怎么說。
最后離笙在一座八角亭下站住,對著蘇瑜道:“陛下在議事,你先候著?!?br/>
蘇瑜點頭,自顧自去亭下坐著。
離笙就站在她身邊,兩人離得極盡,蘇瑜能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殺氣。
他想殺她!
蘇瑜心上一緊,下意識抓住了藏在袖口間的一把匕首。還未有下一個反應,后面?zhèn)鱽硖O(jiān)尖細的嗓音:“陛下駕到~”
蘇瑜瞥了眼離笙,明顯看到他后退了一步。她默不作聲松開了捏著匕首的手。
姜夜穿著墨紅色龍袍從那邊走來時,亭子里守著的宮女侍衛(wèi)統(tǒng)統(tǒng)跪了下去,也包括離笙。蘇瑜看見了,但坐在是石凳上沒動。
姜夜看著她,一襲月白色長袍,墨發(fā)束在頭頂,作男子打扮,卻依然掩不住那份嬌俏。她衣擺處沾了不少泥土,連帶那雙墨色靴子也染了臟污,看起來略顯狼狽。
不過氣勢倒是沒丟,一聲不響地坐在那兒,夕陽的余暉落在她的臉上,安靜的好像一副畫兒。
“大膽,看到陛下還不下跪!”離笙厲聲呵斥,卻迎上姜夜陰鷙的目光,瞬間閉了嘴。
姜夜走上臺階,站在蘇瑜旁邊,修長的身影將她整個人籠罩了。
蘇瑜抬頭看他,一如當初那般儒雅翩翩,只是那雙眸子沒了當年的清亮,多了幾分冷厲與殺機,深沉的讓人捉摸不透。
對上蘇瑜的目光,姜夜很快躲開了,目光瞥了眼前面開得正艷的紅梅,神情是閑適的:“記得梅莊里種了很多紅梅,是你喜歡的吧?我大齊的紅梅,比之梅莊里的那片園子,更顯嬌艷動人?!?br/>
蘇瑜不屑地嗤笑:“陛下費盡心機逼我出現(xiàn),就是為了拉家常的?”
姜夜將目光從紅梅上收回來,垂首看著蘇瑜的側顏,沉靜片刻:“蘇瑜,你留下來,我放魏丞一條命?!?br/>
蘇瑜唇角勾勒一抹譏誚,似乎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這就是你找我來想做的交易?你讓徐氏夫婦帶人挖密道,救魏彥,更是讓他召集賈道舊部毀了糧草。后又放出流言引我來見你,就只為了跟我說這句話?”
姜夜沒有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