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我命由天不由我
隨著文搏站起走出中州武館所在的看臺,對面的馬三像是有了默契一般同樣走出東洋人的隊伍,絲毫不顧身邊那女人對他想說些什么,冷眼一掃將其逼退。
兩人隔著擂臺,遠遠相望。
街口中央擂臺上綁著彩帶系上布簾,將粗糙原木構(gòu)成的臺子裝點得花團錦簇,文搏和馬三隔著影影綽綽的阻礙四目相對,眼神一個冷漠一個狂熱,但是都絲毫無隱藏的透露出對彼此的殺意。
不用多說,兩人一齊走上最底層的臺面,正在臺上說著俏皮話鼓動氣氛的說書先生一開始尚未注意到兩人的到來,可是周遭突然冷卻的氛圍讓他察覺到不妙,一轉(zhuǎn)頭,看到文搏和馬三到來,心中一跳,說話都有些結(jié)巴,強撐著跳過不少早已準備好的環(huán)節(jié),忙不迭的從旁邊看臺處拿來生死狀,這才連滾帶爬的下了擂臺。
生死狀早已簽好,一式兩份放在中州武館和英華武館的看臺前,出示給大眾觀看,以示公正清白。
見著比武的兩位主角不聲不響的登場,圍觀的老百姓們早就屏息凝神,不用多說也知道一場龍爭虎斗即將到來。
這時候來的人愈發(fā)多了,甚至有許多外國面孔的架起巨大的照相機,希望記錄下這難得的一場比武。
武館的的各位拳師都有著自己的位置,看著周圍多了些陌生的面孔,此刻正在臺下竊竊私語。
雖然文搏不關(guān)心外界的反應(yīng),但是馬三與文搏的這場比武還是傳遍京畿,北地本就武風(fēng)濃厚,不太遠的武師都在這半個月時間里逐漸匯聚在津門,靜靜等候著這一場龍爭虎斗。
不得不說,此時的津門,真有些魚龍混雜了。
反倒是津門的一些成名高手并未來到現(xiàn)場,比如文搏原以為會出席的李書文老爺子,早先翁師傅還去問候過他,可是老人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與文搏約定的比武之上,不愿意提前看文搏跟人動手,以免減少他對于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場比武的期待。
說回現(xiàn)場,當(dāng)文搏和馬三確認好生死狀,又在幾名中立人士的旁觀下檢查完各自護具,然后穿戴完畢后,周圍竊竊私語之聲此起彼伏。
因為這兩人的穿著打扮實在是有些古怪。
馬三來之前就已經(jīng)穿戴好全身護具,一身經(jīng)典的劍道護具,腰間不倫不類的側(cè)著懸掛一柄一米多長的狹長佩刀,上頭并無太多裝飾,略有弧度的刀柄尾部系著一根黑色絲綢布料垂在一邊,迎著津門的海風(fēng)微微晃動。
文搏從風(fēng)中嗅到了馬三的決心,不像是登瀛樓那時,馬三初次失利后還想著日后再找回場子,現(xiàn)在哪怕隔著擂臺,文搏都能感受到他的狂熱與決心。
而文搏的打扮在眾人眼中比馬三更加古怪,身上穿件不算常見但大家都認識的夾克,頭戴著一頂圓溜溜鋼盔,防風(fēng)鏡文搏選擇了不戴,因為幾次使用后都覺得阻礙了視線,對于文搏來說劣勢大過它可能帶來的優(yōu)勢。
至于他的拳頭更是包裹在一層怪異的橡膠拳套里頭,文搏手持一把銀白色長槍,兩米有余,看上去分外沉重。
“嘖,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文師傅穿這身衣服就是比你好看。”詠春拳術(shù)館一方,陳識作為館主有著自己的座位,他的徒弟耿良辰作為武館大師兄也分得一席。
此時聽見陳識的評價,耿良辰無奈的摸著自己下巴說道:“我算是弄明白為什么我穿這套不好看了,翁師傅說那夾克是舊貨街淘的,從租界里那些丘八手里收購過來,那些個丘八人高馬大,還就得文大哥這體格才能撐起來。”
如果翁師傅在旁邊肯定得說這可不是衣服的問題,那鋼盔你帶著也顯得很猥瑣??!好在陳識這個做師父的還是要給耿良辰面子,笑著點頭不語,只是看向擂臺那邊的眼神依舊充滿擔(dān)憂。
陳識并不是擔(dān)心文搏實力不如馬三,而是他沒弄懂為何馬三跟東洋人混到一塊去了。再就是馬三那套護具,跟鄭龍頭給他留下的護具有頗多相似之處,陳識對此再了解不過。
首先是這類型護具極其強調(diào)正面防護能力,下半身穿著甲片縫制的戰(zhàn)裙,胸甲一體鍛打成型,光看厚度陳師傅就能猜測出馬三身上那套護具足以抵擋刀劈槍刺。
除此之外,馬三的頭盔帶著覆面,合上之后就連眼睛都看不到,說明頭盔的防護能力也不錯,這對陳識而言非常棘手——因為他的很多功夫都是針對弱點出手,當(dāng)對方穿著這樣一套護具,陳識頗有些老鼠拉烏龜,無從下手的感覺。
不過陳識考慮到文搏的情況,又覺得或許不像他這么棘手。畢竟文搏手里的鐵槍光是重量就有近二十斤,掄起來猶如重錘,哪怕帶著頭盔都不敢挨上一下。
而且馬三雖然正面防護充足,但是手臂為了靈活性只有肩甲保護肩膀與部分上臂,小臂和手都是沒有任何防護,陳識覺得如果把文搏換成自己,就得從這幾個地方著手。
陳識的想法代表了在場眾多外地武人的看法,雖然細微處都有差別,但是總得來說都覺得如果換成自己會很不好對付馬三。
但是他們跟陳識的看法有一點不同,那就是他們覺著面對文搏,會有很大勝率。
首先眾人雖然聽說過文搏的名氣,可是文搏成名時間尚短,哪能跟關(guān)外宮家的首徒相比,身兼形意八卦兩家之長,弱冠之年就在關(guān)外揚名。然后馬三這次為了報仇而來,更是有一種大義上的優(yōu)勢,更別提這身護具,識貨的一看就知道難以對付。
而文搏呢?披著件夾克,頭上戴個不倫不類鋼盔,拳頭都要用橡膠保護起來——這對于武師們無疑是令人發(fā)笑的,連拳峰都怕傷著,得多金貴呀?
至于文搏手里那柄鋼槍,就連津門當(dāng)?shù)氐奈鋷煻紱]見著文搏使過,大多覺得這是銀樣镴槍頭,就是好看罷了。
對于臺下眾生相,擂臺邊的兩人都不在乎,他們雙方的眼中只有彼此,默默地等待著一聲號令,就要捉對廝殺——今天注定只有一人能活著走下擂臺。
或許感受到了觀眾的熱情與比武者的決心,充當(dāng)裁判的宿老走到擂臺正前方,朝著四周作揖拱手,又講了兩句話后不再多言,退到遠離擂臺的位置,將手里一桿黑底白字的“武”字小旗高高舉過頭頂。
這面旗子在津門也是有些說法,這是當(dāng)年華夏武士會創(chuàng)立時就用過的舊物,霍大俠也曾在這面旗子的見證下打贏了無數(shù)場生死斗,只有簽了生死狀的比武才會拿出來,至今已有十多年未曾用過,特地為了此次比武才從倉庫深處找了出來。
這時候,裁判在說些什么馬三已經(jīng)不在乎了,他感覺自己從未有過如此完美的狀態(tài),頭腦敏銳,似乎以前很多想不起的事情都歷歷在目;渾身力量充沛,許多做不到的動作招式都可以如臂使指般完成。
馬三心中再無他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裁判的動向上。
“比武……開始!”隨著裁判一聲令下,將手中旗幟往下用力一揮。
“好!”幾乎是同時,文搏和馬三一齊發(fā)力,而周圍想起了劇烈的喝彩聲。
先說文搏這方,單手握住鐵槍,文搏助跑兩步一躍而起,看也不看眼前高約兩米的臺階,身在空中蜷腹收腿,腰部發(fā)力讓他穩(wěn)穩(wěn)地落在臺面之上。
這是文搏跟同伴們試驗很久后找到的最快爬擂臺方式,靠著出色的爆發(fā)力僅僅通過跳躍就能登上兩米高的臺階。這種程度幾乎超越了人類極限,不過文搏并不覺得多么自豪,因為他早已知道起現(xiàn)實里有很多頂尖的運動員能做到這個地步。
甚至有個別身體天賦出眾的選手能在兩米深續(xù)滿水的泳池當(dāng)中躍起跳到岸上,光是阻力就比文搏身上的裝備還要沉重。文搏能做到這一點并沒有花太多功夫,不過是調(diào)整動作,嘗試幾次后后就成功了。
然而令文搏詫異的是馬三居然用著相似的方式,助跑后單腳起跳,身在空中略用手一撐臺面,翻上了臺階。
“怎么可能?!”耿良辰在看臺上驚呼出聲,他沒有跟那些沒見識的觀眾一樣覺得只是好看,而是驚訝于馬三的跳躍能力。
耿良辰可是自己親自試過,他頂多跳上一米半的臺子就不敢再嘗試,就憑這也算是武館里的佼佼者,可馬三輕易地突破他的極限,讓耿良辰感到很受傷。
陳識皺著眉頭但并不覺得詫異,他跟鄭龍頭相熟,對于八卦掌也頗為了解。八卦掌是一門極其看重腿法樁功的武學(xué),練習(xí)者從小就要進行嚴格的步法訓(xùn)練,腿部力量甚至超過很多專練腿法的武者。
作為宮寶森的傳人,馬三做到這一點不算出奇,畢竟武學(xué)的道路走到盡頭殊途同歸,總有一個接近最優(yōu)的解法。文搏試驗出了這個方式,馬三同樣可以。
臺上的文搏并沒有在意馬三的行動,他上了臺階后都不用調(diào)整呼吸,稍微側(cè)身站在臺面,因為每一層擂臺留下的空間都不是很多,所以他需要一定的距離才方便起跳。
接著文搏如法炮制原地起跳,輕松寫意的又登上一節(jié)臺階。
十米的擂臺總共五層臺階,按照這個速度,文搏只要片刻功夫就能登頂,他還有余裕看向?qū)γ骜R三的進度。
馬三看著文搏比他先一步登上第二層,臉上看不出什么變化,但是動作卻急促了些。
按照馬三原本的打算,是先聲奪人上了第一層后攀援而上,可是文搏速度大出他意料,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高大強壯應(yīng)該不擅長跳躍的武者居然腿功練得不比他遜色。
馬三改變策略,同樣原地起跳,到了半空后他馬上意識到高度不夠,不得已下只好用手撐了一下臺面,這才安穩(wěn)落地。
就在馬三遲滯一剎的當(dāng)口,文搏已經(jīng)順利登上第三層,按照這個態(tài)勢,文搏就要不戰(zhàn)而勝了。
期待著萬眾矚目的生死搏殺,誰都沒想到兩名武者居然將比武變成了爬臺子速度比拼,這下剛剛為兩人漂亮動作叫好的觀眾們紛紛傻了眼,大伙是來看你們打生打死的,你們這樣大家很為難啊。
仿佛是聽見了眾人心聲,文搏第三次跳上高臺后就意識到自己領(lǐng)先馬三一層,這種情況下他當(dāng)然可以安然爬上臺子去奪繡球,馬三根本追不上。
可是文搏從沒忘記這場比武的初衷,他就是要殺死馬三,而不是為了勝利。
此時兩人相隔不過五六米距離,文搏當(dāng)機立斷,雙手持握鐵槍,沿著擂臺邊緣的小道兩步踏出,恰好此時馬三剛剛躍起,就見著槍如驟雨襲來,頓時把他全身都要籠罩在槍頭的威脅之下。
本以為這場比武要變成滑稽的爬臺子比賽,不想文搏率先出擊,擂臺邊頓時響起一陣陣喝彩歡呼聲。
“我就說……哎,文師傅太好勝了?!敝兄菸漯^的看臺里,翁師傅把自己想說的話憋了回去,他本想問為什么文搏不直接爬臺子就贏了。可回想起文搏一貫風(fēng)格,翁師傅自己都想明白了。
倒是鄒容不以為奇,她抱住手臂緊盯著那幫東洋人,他對文搏的勝利毋庸置疑,可東洋人讓鄒容心中覺得不妙——這么多東洋人齊聚的時候從來沒有不出事的。
不說觀戰(zhàn)者心中千姿百態(tài),擂臺上,馬三見著文搏奔來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知不覺中落入下風(fēng)。只要文搏守住這一方高地,馬三縱是有萬般能耐也不可能正常登上臺子了。
馬三更是清楚,自己還不能就此退避。否則即使在這輪攻擊中無事,接下來文搏居高臨下兵器又長,他絕無再登臺的希望,如果執(zhí)意打下去,必定身死當(dāng)場。
可現(xiàn)在的馬三根本與大家理解中的正常人不同,他此刻身在半空,雙眼通紅,既然避無可避那就不躲了!文搏一槍刺來馬三居然根本不躲,就聽見他的胸前護甲如擂鼓般發(fā)出一聲悶響,馬三在半空中頓時往下墜落半截。
只是文搏一擊居然沒能刺穿馬三胸前甲胄,別說看臺下眾人稱奇,文搏才是最覺得奇怪的一人。
在陳識的拳術(shù)館里文搏已經(jīng)試驗過,他手持鐵槍對著木樁上綁著的護甲一槍能連續(xù)貫穿三層,按理說常規(guī)甲胄肯定扛不住他正面一擊。
所以文搏一次失手就猜測到馬三的護具只怕額外加固加厚,重量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沉重許多,難怪馬三在跳躍時需要用手撐一次臺面,光是這身甲胄就給他帶來了巨大負擔(dān)。
只是文搏沒想明白馬三為何會追求防護放棄靈活,這么沉重的護具定然讓馬三犧牲靈活輕巧的長處。
下一刻,擂臺邊的圍觀者們齊齊發(fā)出驚呼贊嘆之聲。
只見那馬三在空中挨上一槍身子跌落,卻不慌不忙趁勢雙腳發(fā)力蹬在筆直的臺子側(cè)面,竟加速將自己身子往下推落,讓人直呼看不懂他的意圖。
文搏看懂了馬三的想法,因為這往下一蹬的力量恰好使馬三避開文搏接踵而來的橫掃一擊。
兩人不交手前各自安好,讓人昏昏欲睡以為他們就要靠著爬臺子分出勝負,白瞎了一場宣傳許久號稱盛事的奪魁比武。
可他們一旦交手就顯出不凡,文搏人高馬大不失速度技巧,光是那幾槍扎來已盡顯功底,在場習(xí)武練槍之人自問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此刻他們已經(jīng)意識到文搏手中鋼槍不是花架子,打在馬三身上那聲悶響足以讓眾人心驚膽戰(zhàn)。
說回正在搏殺的兩人,馬三先是挨上一槍試出文搏不能輕易破防,可很快意識到這一點的文搏立刻換了攻擊目標,專攻馬三防御薄弱之處。
這等局面馬三奮力一踹臺子躲開后招,卻立刻就要摔落下去,更別說文搏兩槍落空毫不停歇,又是一槍襲來看準了馬三逃竄的方向,來勢洶洶毫無退路一般仿佛要在這方寸之間將馬三釘死于臺面之上。
“锃!”熟悉的聲響再次于文搏耳邊浮現(xiàn),他回想起了半個月前的那天晚上,一線天正是如此拔刀斬出了驚艷一擊。
如今馬三同樣如此,身在空中朝天仰倒,反倒是于絕境中創(chuàng)造不可能,斬出了自己蓄勢一久的刀光。
“嗡?!蔽牟种需F槍發(fā)出不輕的震動,而馬三更是身形往下一跌,握刀的虎口鮮血直流,顯然文搏居高臨下的一擊力道非同凡響,馬三硬抗這一擊并不輕松。
那柄長刀驚艷一擊落在文搏眼中頗有幾分不可思議,首先馬三刀法出眾還算在預(yù)料當(dāng)中,八卦掌既是掌法也是刀法。但是以刀對槍本來就是武者大忌,不說長度,光是重量上兩種兵器就差距極大,使刀的想格擋槍招都極為費力,只能撥開推開,很難證明擋下使槍的突刺和劈砸。
這個定理卻在今日被馬三打破,他為何能做到這一步,文搏跟他拼了一招后也了然于胸。除了馬三本身刀法出眾之外,他手中厚實的長刀也使他能夠硬撼文搏一擊而不損壞刀身。雖然文搏估計不出具體的重量,但是看那厚度超過一指寬的刀背就知道分量不輕。
這一刀正面擋住文搏一槍后,馬三重重跌落到下一層臺上,發(fā)出沉悶撞擊聲,可他像是沒事人一樣,握著刀把手往地面反著一拍,如同滑溜得泥鰍般剎那間竄進了文搏腳底下的這層臺子底下,頓時沒了蹤影。
這是擂臺的結(jié)構(gòu)所致,每一層都是四條腿的桌子造型,只是桌腿更粗更高,因此站在上頭的人看不見臺子底下的變化。再加上為了美觀,每一層都鋪上地毯垂下布條系上裝飾。
于是馬三往臺子底下一縮反倒是由明轉(zhuǎn)暗,站在上頭的文搏見不到他了。
這般情況其實下方看臺上諸人都清楚的看到馬三進入臺子底下后一個鯉魚打挺,穿戴著的沉重護具仿佛片羽般輕盈,不能給他造成絲毫阻礙。
這會兒有人見著馬三動作,立馬驚呼出聲。
“他要砸爛臺面!”
已經(jīng)遲了,那出聲之人并不是在說文搏要動手破壞臺面去觀察下方的馬三。而是馬三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反握單刀,用刀柄當(dāng)做錘子一般往上一砸,一陣劇烈的震顫傳來。
文搏感受到腳下有動靜的瞬間就立馬起跳躲避,可馬三這一撞竟是極其兇殘,兩指厚的木制臺面在他從下到上的一擊下居然如同被攻城錘擊中,嘩啦啦間就四散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