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陛下何故造反
東京的雨夜里,頭纏白布,面帶肅殺之氣的士兵用帆布包裹著武器邁著整齊的步伐兵分數(shù)路,正要前往各位高官住處天誅國賊。
香田少尉看著這一幕激動萬分,他們策劃的這次行動開展得無比順利,陸軍高層果然默許了行動,直到他們堂堂正正的走出兵營開始行動,都沒有任何人前來阻攔。
歷史上,在五年以后,也是這群人發(fā)動了相似的兵變,當時他們第一時間控制了警視廳與陸軍機關后莫名其妙的先跑去“天誅國賊”,將一干海軍派的大臣和明治宿老胡亂殺了一通,都沒解決幾個統(tǒng)治派的高官。
這次在前期籌劃的時候文搏就已經暗中給香田少尉補了課,讓他的腦子清醒許多,第一時間并沒有分出兵力優(yōu)先“天誅國賊”,而是將全部兵力投入到控制各處樞紐的事情上。
于是,陸軍省、警視廳、參謀本部、首相官邸等一系列重要地區(qū)被全副武裝的士兵封鎖,一眾軍官毫不猶豫的帶兵闖進里頭將名單上的“國賊”先扣押起來,然后剪斷電話線封鎖出入口,決不許有人通風報信。
然后派出人手接管廣播站,拿著他們剛剛解救出磯部后,讓他將那份請愿書的內容臨時改動了一些地方之后通報東京。
“東洋國體乃在于天皇之施治,自遠古以自萬億斯年,永矢弗替,以期東洋國家天賦之美傳遍八纮一宇,使普天之下人類盡情享受其生活。東洋此種基本使命,實為東洋之光榮,故得自遠古以傳于今。目前時代,正為東洋擴張實力,發(fā)揚國威之時。頃來,私心私欲不顧民生與繁榮之徒簇出,致使帝國主權大遭蹂躪,國民生靈涂炭,痛苦呻吟,目前東洋遭遇如許困難問題,實皆由此而來。一般元老、重臣、軍閥、財閥、官僚均為破壞國體之元兇?!?br/>
這份通告聽在文搏耳中,就知道這群軍官和現(xiàn)在東洋上層的官僚本質上并無區(qū)別,假如少壯派真的奪權了,估計遲早也會屠龍者變成惡龍,沿襲之前的方略對外擴張,頂多是激烈程度不同,方向不同。
好在文搏本來就不在乎是誰上位,他就是來搞破壞的,當東京陷入混亂,才是他能夠渾水摸魚的時候。
此時的東洋高官們根本沒想到事情會發(fā)生,他們以為的事變是幾個年輕莽撞軍官熱血上頭,帶著太刀沖進某位高官的住處大砍大殺一番,這樣的事情大伙司空見慣了。
所以當高官們聽見響徹在東京上空徹夜不息的通告時,他們知道這群年輕人只怕真要做些大事了。
果不其然,這群年輕軍官直接將逮捕的元老、高官統(tǒng)統(tǒng)拉到電臺,然后直播審判。
“若槻首相,瞧瞧你的內閣,把東洋變成了什么樣子!前線的士兵,他們的妹妹要賣身來換飯吃,老農種出來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沒有工作,他們捱饑抵餓,疲憊不堪!”磯部中尉得脫樊籠,意氣風發(fā),他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將手槍抵在了若槻首相的后腦勺上,對著整個東京發(fā)表了審判宣言。
只是這臺詞大家覺得有點耳熟,好像在某個普魯士人嘴里聽過。
若槻首相有苦難言,努力辯解,“經濟危機是歐米鬼畜的陰謀,我已經盡力縮減財政,整頓吏治了!”
“可結果呢?民不聊生的現(xiàn)狀沒有好轉,大家都已經窮得將賣兒鬻女當成家常便飯了!”不等磯部反駁,香田怒目圓睜,從槍袋中掏出南部手槍,二話不說拔槍便射。
“咔?!甭犚姲鈾C扣動,若槻首相頓時失禁,襠下一片溫熱,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死。
“混蛋!軍部就是這樣對待為國效力的志士嗎?”香田少尉氣得把手槍往地上一砸,關鍵時刻南部手槍居然卡殼了。
就在若槻首相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旁邊突然竄出來一個陌生的外國人面孔,遞上了一把式樣與眾不同的手槍,“這個好使,用這個吧?!?br/>
“啊,魯多爾君,多謝你的好意!”香田高興地接過文搏手里遞來的勃朗寧,不再用尊稱而是親昵的叫起了名字。
文搏還想說我現(xiàn)在的名字是“魯?shù)婪颉辈皇恰棒敹酄枴保闾锷傥疽呀浂挷徽f扣響了扳機。
這一次,若槻首相就沒那么好運了,一發(fā)子彈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抽搐著倒在了地上,士兵們趕忙上前將他拖走。
接下來的流程幾乎如出一轍,早就擬定好的名單發(fā)揮作用,士兵們將一個個高官、元老拖到電臺前,宣布他們的罪孽,也不再容他們辯駁,干凈利落的將其一個個擊斃。
一開始,執(zhí)行命令的士兵們還為這些“國賊”的死歡呼雀躍,到了后來就是機械般的把人帶上,擊斃,拖下去。
不再有歡呼聲,似乎所有人都在殺戮中有些迷失了。
軍官們最初憋著怒氣還能毫不留情的殺死“國賊”,可死的人多了他們陷入了迷茫,中途香田少尉甚至因為手顫抖之下難以開槍換成了陳識執(zhí)行槍決。
不多時,電臺房間里流出的血液已經讓人沒有地方落腳,這場殺戮方才暫時落幕。
一連開了十幾槍,勃朗寧都換過了彈夾,
“好了,計劃已經完成一半了,現(xiàn)在就是等待天皇陛下的指令了?!毕闾锷傥粳F(xiàn)在回過神來,長舒一口氣,為自己剛剛的軟弱感到不忿,提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按照軍官們事先計劃,“兵諫”主要分為兩個部分,第一當然是最重要的誅殺國賊,現(xiàn)在已經基本完成,剩下的一些人要不是無關緊要的小魚小蝦,就是第一時間察覺不妙躲入皇居的元老重臣。
皇居是天皇的住所,哪怕是已經行動起來的軍官們也不敢貿然派兵進去搜查。
第二部分則是他們一切行動的基礎,天皇陛下的認可,一旦天皇不認同他們的行動,這場“義舉”將變成反叛。
然而派去皇居通知侍衛(wèi)長并且要求交出“國賊”的安藤并沒有回報,似乎情況有些不妙。
想到這里,野中中尉也不能坐視了,他剛剛一直保持沉默,就是因為覺得這次“審判”牽連太多,許多甚至并非統(tǒng)治派的高官元老也被牽涉其中,遭到無情的槍決。
“你們快去看看安藤怎么回事,他向來做事穩(wěn)妥,該不會被說服放棄行動了吧?”
“不可能,安藤不動手也就罷了,當他發(fā)動兵諫之后絕無退縮的可能,我了解他!”香田少尉第一時間反駁,可他也放心不下,馬上就要帶人前往皇居查看事情。
這時候文搏和陳識悄悄對視一眼,覺得機會來了。
之前安藤中尉帶人前往皇居,大家都不想做得太過以免天皇陛下覺得他們威脅到自己,可現(xiàn)在已經動手殺了這么多人,再無退縮的余地,反而可以煽動眾人更激進一些。
于是陳識自告奮勇,要一同前往。
理所當然的,文搏擺出一副為大家好的態(tài)度,勸誡眾人牢牢守住臨時戰(zhàn)線,絕不要放任何一個人走進出。
這樣留守的士兵們將吸引東京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他們或許可以尋覓機會悄悄潛入皇居進行刺殺。
香田少尉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帶上“加藤大尉”就要前去皇居,文搏適時地站出來。
文搏胳膊上還系著“尊皇討奸”的白色布條,一副振奮慷慨之色,“諸君,我聽聞還有一部分國賊逃進了皇居,或許就是他們挾持了陛下,否則以天皇陛下的睿智,早就應該下達命令獎賞諸位了?!?br/>
香田少尉苦笑一聲,他對此次行動還是心底有數(shù)的,“天皇陛下就算不震怒也會將我們冒犯的舉動看在眼里,我早已做好謝罪的準備,怎么敢妄求嘉獎呢?”
“話不是這樣說的,國賊們壟斷了權力,使天皇陛下的命令難以傳出皇居,諸位撥亂反正,天皇陛下怎么會懲罰你們呢?如果天皇陛下要懲處你們,那一定是還有奸臣蠱惑了陛下,這是亂命啊!”文搏早就想好說辭,為后續(xù)的發(fā)展埋下伏筆。
眾人也是振奮了幾分,留下人守住廣播站,輕車簡從跟著步戰(zhàn)車就往皇居方向跑去。
走到半路,香田少尉覺得有點不對,此時的東京似乎熱鬧過了頭,拿起望遠鏡一看,居然富人們聚集的地方在雨幕下都升起了黑煙,顯然是發(fā)生很嚴重的火災,被雨一淋發(fā)出濃煙。
“怎么回事?我們派的人不早就回來了嗎?”香田心中大奇,舉事軍官們帶著士兵加起來也不到八百人,除了派去皇居的一部分人之外,其他的都在他控制之下,難道說……
香田少尉馬上意識過來,有人趁亂劫掠。
可此時他們也顧不著維持秩序,諸人都怒罵著賊人,卻一個都沒有想要派兵前往彈壓的。
步戰(zhàn)車旁,文搏和陳識對視一眼,露出會意的眼神,他們知道,自己的另一個計劃正在有條不紊的推進中。
那就是一直潛伏在朝鮮人聚集區(qū)的一線天,終于發(fā)揮作用了。
一線天瞞著文搏和陳識偷偷溜上船,一路硬要跟著來到東洋,文搏無奈之下只得借助李奉昌那條線安排到朝鮮人的聚集區(qū)域,這樣讓他更好隱藏身份。
在這幾天他們暗中接頭,將計劃復盤之后重新發(fā)現(xiàn)了一線天的作用,那就是這些天里他發(fā)揮所長,跟朝鮮人打成一片,同仇敵愾。
于是三人定下計劃,當軍營發(fā)生動亂之后鼓動朝鮮人去劫掠加劇混亂,一線天趁機暗殺那些在刺殺名單上,但是沒有理由讓青年軍官們去殺的目標。
現(xiàn)在動亂一起,朝鮮人還有各種趁機鬧事之人陷入狂熱當中,早就不注意一線天跑到哪兒去了,簡直再好不過。
一路前行,眾人神色各異,文搏和陳識將興奮藏在心中,因為他們的計劃馬上就要到最關鍵的時候,可以說離目標僅一步之遙。
香田為首的青年軍官們則面色忐忑,十分擔憂天皇陛下得知他們的行動后會做出的反應。
步戰(zhàn)車開路,沒有因為眾人的忐忑讓腳步有絲毫遲鈍,很快就通過了皇居西側的半藏門,那里人去門空,無人阻攔。再往前走,片刻功夫,眾人穿過茵茵綠草,路過高大華貴的和風建筑,終于到達皇居的正門,坂下門。
此時坂下門前有數(shù)十名士兵冒著雨整齊的列隊立正,當先兩人披著雨衣正在跟一名守備軍官據(jù)理力爭,說得十分激烈,誰也不讓。
“磯部,你果然出來了!不去養(yǎng)傷嗎?”看到磯部,香田少尉的擔憂一掃而空,慶幸自己果斷動手救下了磯部中尉。
磯部中尉聽見香田的聲音,立刻回頭,他身旁另一名軍官同樣回過身子,推了推眼鏡,發(fā)青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正是帶隊的安藤中尉。
“我能有什么傷?為了尊皇討奸,哪怕是垂死在病床上,我也會爬起來的!”磯部向來就是這樣熱情,所以他在基層軍官和士兵中很受愛戴。
而安藤則是另一種風格,他是靠著對士兵的關愛受到尊敬,此時也正是因為對士兵的負責,他被攔在了坂下門外。
而擋住他們的是天皇的侍從武官奈良武二中將,這位老人義正言辭的拒絕了起事軍官們面見天皇的請求,對于讓他交出“國賊”更是嗤之以鼻,大聲呵斥這群不知死活的年輕人趕緊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早些切腹謝罪以免為家人帶來禍害。
磯部中尉據(jù)理力爭,根本奈何不了心意已決的奈良武二。這位中將就是典型的統(tǒng)治派中堅,對于少壯派軍官的心思再了解不過,怎么可能放任青年軍官們見到天皇,然后殺死他的同伙呢?
奈良中將敢于阻攔也是因為他身份高,履歷厚,明治以后的對外戰(zhàn)爭全部參與,當然看不上一群毛頭小伙子。
直到香田少尉等人趕來,安藤和磯部方才壓下性子過來解釋。
一聽這情況,香田當下就忍耐不住,剛剛才殺了一堆“國賊”,怎么現(xiàn)在面對奈良中將還能不敢下手嗎?拔出自己的南部手槍就要下殺手,這時候文搏趕忙上前攔住他。
“魯多爾君,你也要阻攔我嗎?”香田少尉難以置信,這位普魯士退役軍官之前還為他提供手槍,怎么會在這時候出面阻攔呢?馬上他覺得自己理解了,露出笑容就要伸手接過文搏的手槍。
“我懂了,你怕我的手槍不靈?要借給我嗎?”
文搏覺得東洋人腦子有點問題,因為旁邊的安藤中尉也來勸阻,而且勸得完全不對,“我覺得施特羅海姆先生這樣的東洋通的意思很明白,在皇居動手見血不祥,這也是我們不愿強闖的原因,畢竟天皇陛下就在里面,我們不能冒犯了他。”
“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拘泥于此等小事?一旦讓奸賊們蠱惑天皇陛下,或者作出什么傷害到天皇的事,誰能承擔的起責任?”香田少尉據(jù)理力爭,他從普魯士副總理的經歷總結出經驗,知道這種兵變必須及時控制住最高首腦——當然,香田覺得是為了防止天皇被蒙蔽,而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特別是東洋這種將天皇視作人間神祇的國度,要是那些奸佞挾持天皇陛下下令宣布他們?yōu)榕涯妫还苁遣皇浅鲇谔旎时菹卤疽?,只怕集結的隊伍馬上要作鳥獸散。
可安藤出于對天皇的敬畏并不愿意強闖,磯部也同樣猶豫,他們行動的基礎就是建立在對天皇的狂熱崇拜當中,一旦沖擊皇居,那么他們的行動立場就可疑了。
見到馬上就能刺殺天皇,居然被這等小事攔住,文搏怎肯罷休,二話不說跳上步戰(zhàn)車,揭開艙蓋就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