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海(8)
不知道是第幾天,反正那天晚上,月亮大得驚人,空氣里有桂花的甜味。
他還是坐在草廬里喝酒,她照例躲在暗處看他,越看越無聊,索性坐下來,有這么大的月亮的夜晚好像還是頭回見到呢。
突然,有人擋住了她頭上的月色。
他舉著酒壺,盯著她:“你會喝酒嗎?”
“媽呀!”她嚇得連滾帶爬地跑開,腳下卻沒留神,“撲通”一下摔在地上,沾了一嘴的泥。
她驚惶地坐起來,一邊“呸呸”吐著口里的泥巴,一邊求饒:“你別殺我,我就是一只媼姬,我在這兒住得比你久,你如果看不慣我,我馬上搬走。我不會飛也不會打架,我還怕疼,我…”
一只大手放到她頭頂,揉了揉她亂七八糟的頭發(fā):“我只是問你會不會喝酒?!?br/>
她身子一縮,啥?他說啥?
她緊張地抬起頭,月光下這個年輕的男人,奇怪地看著她,眼神表情都沒有半點(diǎn)要對付她的意思。
“我…我沒喝過酒?!彼÷曊f。
“來來,陪我喝點(diǎn)?!彼挥煞终f地拉起她的手,把她帶到了自己的草廬下。
好辣!酒就是這樣的味道么嗎?
她被嗆得咳嗽不止。
他好笑地看著她:“好喝嗎?”
“不好喝。”她搖頭,使勁扇著自己的舌頭。
他哈哈一笑,看著她的窘迫模樣,說:“但你是唯一一個愿意跟我喝酒的家伙呢?!?br/>
“你的朋友都不喝酒么?”她問。
“我只有一個朋友。”他笑,然后拈起心口的鏡子搖了搖,“但它連嘴巴都沒有?!?br/>
“你騙我?!彼A苏:诹恋难劬?,“人類怎么可能沒有朋友?!?br/>
他只笑,沒回答,喝完酒之后倒頭就睡了,似乎完全忘記了在他身邊還坐著一只妖怪。
她松了口氣,看來真的不用搬家了,這個人沒有說得那么可怕呢。
之后的日子,確實(shí)相安無事。他每天回來除了喝酒就是睡覺,有時候會拉她喝兩杯酒,有時候一個人看著夜空發(fā)呆。
唯一一件比較熱鬧的事,是有一次墳地里來了一只狡
猾的狐貍,不但狡猾,還很兇悍,看中了她睡覺的地洞,硬是把她趕了出來,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了進(jìn)去。她吵又吵不過它,打又打不贏,于是只好在洞外睡了一夜。天快亮?xí)r偏又下了大雨,她想往他的草廬去避一避,雖然他那晚并沒有回來,但她還是打消了念頭,畢竟那是他的地盤,最后她冒雨尋了一塊比較大的石頭,回到洞口,心想等狐貍出來,她要用石頭打破它的腦袋!
天亮雨停,事情卻跟她想的完全相反,鳩占鵲巢的狐貍不但沒有被她打破頭,她反而被它打了一頓,不但挨揍,還被狐貍恥笑說她是妖怪里最沒用的、什么都不會的廢物。
挨完揍,狐貍趾高氣昂地去覓食了,她縮在墳堆后,委屈地揉著被打紅的臉,更心疼的,是那個被打碎的瓷瓶,那里頭裝的是她好不容易得來的食物呢。
關(guān)于媼姬的傳說,大部分都是它們是以亡者為食的妖怪,還能看到人的死期??墒聦?shí)上她并不是真的吃死人啊,媼姬的食物,是人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氣。她只要想看,就能看到人類還剩下多少壽命,平日偷偷摸摸往人多的地方去,并不是為了好玩,只是為了看看誰快死了,然后記下對方的住處,時間一到就趕過去,隱了身形,拿這瓷瓶收了瀕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氣,就算是大功告成,一口氣夠她吃很久呢。
不過也遇到過麻煩,只怪她的隱身之術(shù)實(shí)在太弱,有
一回還沒等到那口氣,她就現(xiàn)了身形,把守在病榻前的老少嚇個半死,當(dāng)兒子的直接拿了一把菜刀來砍她,嚇得她落荒而逃,好久都不敢再去城中。
這就是她的生活,這么多年沒什么改變。
瓷瓶里起碼還剩下半口氣呢,被狐貍弄沒了,下一個食物,起碼還得等一個月呢,她沮喪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片。
那天傍晚,帶著酒回來的他,皺眉看著一身狼狽的她。
狐貍被他從洞里拖了出來,沒有反抗的機(jī)會,他只是皺了皺眉頭,火焰就從他掐著狐貍脖子的右手下蔓延出來,三兩下便將狐貍燒成了一堆焦炭。
她捂住嘴,嚇得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現(xiàn)在她相信老鼠精對他的描述了,他殺一只妖怪,就像拍死蒼蠅一樣容易。
他拍拍手,看了看她身上受的傷,說:“我沒有朋友,是因為我太強(qiáng),你沒有朋友,是因為你太弱?!?br/>
這句話,她到現(xiàn)在都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