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獸通體火紅,并時不時的從身體里冒出火來,它連忙用爪子把火拍掉,沒被火燒到的地方依稀可見曾經油光發(fā)亮的皮毛,它耷拉著頭,顯得有幾分氣惱,借此可見頭頂上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被燒得只剩下一小撮毛發(fā)。
它煩躁的在自己身上東拍拍西拍拍,也不知開沒開靈智,還未站起身來已遮了半邊天,實在是個龐然大物!
千年道行卻不能化形,只能說明其血脈古舊,且有大能,道人無暇追溯其宗源,心知不能力敵,便一邊佯攻,一邊畫著防御的靈符和逃生的陣法。
只是,那妖獸像是不太聰明的樣子,聞著木頭人一身靈材的味道,竟然拿她當棵樹,不予理會,只一心追著道人拍打。
既然如此,道人便叫她先行離開,木頭人向來聽話,點了點頭,剛跑了兩步,便見到道人橫飛出去的身影,他撞到一棵樹上跌落下來,抬身吐出一口血來。
她看著他唇角的血跡,她想,他一定很痛。
這一想,便叫她反應了過來,對哦,自己又沒有血肉之軀,為什么要跑?
她便停了腳步,旋身而回,只是,那妖獸理也不理她,任憑她將道人教她的攻擊法術全部運用個遍,也無法分去它絲毫的注意。
眼看道人身上又添了幾道抓痕,木頭人覺得自己一定要做點什么,便不管自己打出去的是個什么法術,一股腦兒的全部往妖獸身上砸去,無腦輸出了很久,直到一個凈術把它那禿了大半的頭頂上最后一卷毛吹了下來。
妖獸呆了,道人愣了,木頭人迷茫了。
為獸者,都愛惜自己的皮毛,妖獸攜帶著滔天怒氣,掌運雷霆之力,終于向木頭人撲了過去!
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的道人再次確認了她對凈術的精通。
他想,下次還是少教她收拾屋子,多帶她出去打架吧。
看著狂怒暴走的妖獸,他又忍不住嘆氣,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他十分不解,當初都算到了飛升,卻為何沒有算到命中有此一劫?
答案很快就來了,因為這劫并未應到他的身上。
他正在布一個極為復雜的陣法,所以拼著受傷也不敢怠慢,眼下還差幾步,這是逃生的關鍵,他不能收手去救木頭人,否則兩人都要把命留在這里!
他只是惱恨,為何唯命是從的她突然間就不聽話了。
看準時機,他驅動長劍,刺中了妖獸的眼睛!
借此機會,他連忙去接被擊落的木頭人。
還沒確認她的受傷情況,天突然一下子全黑了,再抬頭時,妖獸已站起身來,周身火焰燒得獵獵作響,它低著頭,身子慢慢向后伏低,然后一個跳躍,直沖兩人面門壓了下來!
道人聚起防御法陣,估摸著這一擊到底擋不住了,不由看著木頭人,責備了一句:“誰讓你回來的?”
“我知道你在布陣,你且專心做你的,我又不是個真正的人,感覺不到痛的,沒關系?!?br/> 道人的眉剛剛皺起,便見木頭人從防御陣里飛了出去,什么招式都沒用,只是拿自己的身體,當那梗在喉間的魚刺,從妖獸抬起的掌中穿了過去!
妖獸吃痛,身子一頓,道人借機躍了出去。
再回頭時,木頭人已被妖獸捏在掌心,道人持劍去搶,卻到底晚了,不過須臾,木頭人已碎在妖獸的掌心,四分五裂的被丟了下去。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萬幸的是,木頭人并未化成齏粉,她的身體斷成一截一截的木頭,就像他撿到她的那天。
她的頭像球一樣骨碌碌的滾了很遠,還費了好大的勁才轉過來,面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她嘴巴動了動,卻發(fā)不出聲音,反而是本源所在的那截木頭里傳出了斷斷續(xù)續(xù)的靈識聲:“主人……我不痛……我沒關系……你不要……生氣……”
她“說”著還扯了扯嘴角,想露一個笑,這次她沒有嫌累,一直努力的在抖動著唇。
“你不是說,你想知道紫薇花是什么顏色的嗎?”
道人持劍的手顫了顫,在與妖獸纏斗中將木頭人散落的身體一一撿回。
“你不是說,你想知道我最喜歡吃什么食物嗎?”
陣法終于完成,道人借力使力,被擊飛后迅速翻滾后跳,咬著牙,忍著氣血翻涌,在陣法的掩護下匆匆逃去。
“你不是說,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嗎?”道人邊跑邊顫聲說道:“那就自己聚靈固本,不要讓靈識消散,我真的,沒有力氣了?!?br/> 說完他抱緊懷里破碎的木頭人,顧自跌入了黑暗的世界。
再次醒來,身邊一股桃花香氣揮散不去,他不停的喚木頭人,等了很久,才聽到一聲微弱的“主人”。
他欣喜若狂,幾乎要流下淚來!
此后便是千山萬水,沒完沒了的尋材修復之路。
天材地寶實在難得,此次損壞得厲害,他一路闖了過去,沒人知道這個過程有多辛苦,但他從未對人提起。
有一次他從外面取材回來,遠遠的看見木頭人坐在門口,像一棵樹一樣,一動也不動。
激動之下,他跳下飛劍,正欲狂奔,卻又聞到了自己一身的血腥味兒,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斑斑血跡,他隱了身,待到好一番清洗干凈,又換了衣服,這才走了過來。
看見她望向遠方的空茫眼神,他心里一動,想起蘿卜精曾經說過的話,便坐到她的身邊。
這一坐就從白天到了晚上,一輪皎潔的圓月升上中空。
他催動靈符,使了一個障眼法,另一個“他”正從不遠處朝門口走來。
木頭人眼睛一亮,果然動了,先用凈術打理了自己,再跑回床上躺好,閉了眼,仿佛從未醒來一般。
道人將藏匿身形的法術撤去,注視著他曾經對著花月雕刻的容顏。
倒不知道,她還有這般靈動的一面。
良久,他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知對誰說了一句“罷了”。
像是終于認輸妥協(xié),不再掙扎。
這次道人用黏黏糊糊的水蛟皮將碎木融合,再用膠脂凝住,木頭人的身體變得更為柔軟了,她經歷了不長不短的磨合時間,大好那天,道人正在院子里寫字。
他拿著筆,微微側身看她,示意她過來。
木頭人說:“主人,我錯了,我保證以后都聽你的話。”
道人沒接話,只是沖她招了招手。
臉上帶著甚少出現(xiàn)的笑意。
木頭人好奇不已,走過來往桌面鋪開的紙上一看,問道:“這是什么?”
“名字。”道人看著她的眼睛:“你聽好了,我為你取了名字,你以后可再也不要說自己不是真正的人了。”
她疑惑的指著自己的鼻子,“名字?”
“是,”他說:“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心月二字,你可喜歡?”
她望了望天,問:“星月?星星和月亮?”
他注視著她,笑進心里:“不,是我心中的月亮?!?br/> 從前他不愿意給她取名字,乃是知道,這名字一取,只怕羈絆頓生,為此,他甚至允許她固執(zhí)的喚自己主人,以此正好時刻提醒自己,她是自己一手所造,他們之間生不出別的情感。
但世事難料,誰道陪伴就不是一種長情。
他在月光下,擁著她,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的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院子里的紫薇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年頭,道人終于迎來了他的飛升日。
世人都怕這九道天雷,他卻覺得不是那么難抗。
難只難在,最后飛上天的那一刻。
他看著她的臉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得用法術,他才能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她雖然沒有夸張的表情,但看起來很是為自己開心,只是他忍不住想,沒有自己,日后她該如何生活呢?
幾千個日日夜夜的陪伴和教導,心月仍是沒有學會人間最美好的情感,甚至連喜怒哀樂都表達不出來,在這即將分別的一刻,她覺得遺憾極了。
但她又很高興,這是他的夙愿,他終于做到了!
她拍了拍手,覺得不夠,又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臉,決心拿出自己練習多日的成果。
待她再抬頭時,嘴角上翹,眉眼彎彎,便如暖陽下,山花迎著芬芳開滿遍野——是一個嬌艷的如花笑顏。
道人愣住了,恍惚間失去了世界上所有的聲音。
他覺得時間也凝固住了。
便在此時,周身大盛的金光突然熄滅,他的身體重新變得渾重,不,是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