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澤是被驚醒的,他做夢自己是匪徒,突擊混煙的時候被人給刀了,正對著腰子,那刀還挺長,砍柴都綽綽有余。
他手撐著地鋪坐起來,下意識抓了抓腋下的癢癢肉,剛醒來還有些迷糊,思緒不夠清晰。
松田真誠的窩就在他不遠處,租屋太小,兩個人一起睡地板太占面積,經(jīng)常半夜起來上廁所都要留意腳下,小心踩著人和暖爐的電線。
單身社畜戰(zhàn)隊已經(jīng)共度二十幾個日夜,已經(jīng)進步為可以分享中二黑歷史的親密關系。期間各種苦中作樂笑對人生……
譬如平安夜合吃一個蘋果。再譬如除夕夜電閘拉胯,只能裹著棉被取暖,圍著收音機在漆黑一片里聽新年節(jié)目。新年早晨自欺欺人的互送百元紅包以示慶祝增添年味。深夜遨游數(shù)學題海洋,松田買了半包核桃讓他補腦子,喔不,恢復腦力。
夢里腰腎被透的感覺有些過于真實,他也不想睡什么回籠覺了,萬一繼續(xù)夢下去血虧,反正都要輸了,斷線大法遛了。
洗臉刷牙,燒上開水,尹澤站在灶臺旁邊摸著下巴始終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大多數(shù)人都有過這樣的體驗,明明上一秒還想說的話題,結(jié)果下一秒突然就忘記了。
尹澤現(xiàn)在就有這種不暢感。
按理說他擁有靈魂固態(tài)硬盤、意識博物館這樣的超能力,是走馬觀碑過目不忘的。但問題在于這是個主動技能,要先動思緒去翻文件夾找的,平日里記憶水平跟正常人相比好不到哪去,點歌都是要先翻歌單的。
于是這里就牽扯到一個悖論……記憶數(shù)據(jù)都是存得好好的,可他突然忘了要回想的東西是啥,一點模糊的印象都沒有,搜索功能受阻,那這到底是忘了還是沒忘?
因此,他決定給自己的超能力命名為“薛定諤の人生回廊”。
而現(xiàn)在人生回廊程序運行的有點卡頓。他又不敢跺腳來個超頻,開的太狠營養(yǎng)跟不上。
奇怪到底是忽略了什么?為何心中的危機感如此之重。
工具人騎士哥的錄音工作由于制作公司的關系跳票到下個季度,根本不急。
房屋中介叫去看新租屋的時間也不是今天。
統(tǒng)考前兩個星期就考完了,825分完美符合標準,班主任和教導主任都感動哭了。
深夜檔的大尺度成人綜藝節(jié)目也錄下了。
他孤家寡人過來還能有什么……
嗯?統(tǒng)考?
人生回廊突然就像馬桶里的堵塞物被清理,瞬間通暢了起來。尹澤整個人被雷劈般僵硬住。
“東大的成績是統(tǒng)考??純蓛上嗉拥玫降模 毙iL冷酷追擊露出鐵血教育家獠牙,逮住他的衣領那幕,以影像的姿態(tài)百分百還原跳在他的視野里。
草!???!
男人在心中咆哮,那在清晨時分而悠閑的臉部表情迅速扭曲起來。
媽蛋!今天是??迹?br/> 那沉重的危機感終于知道源自什么了,不是落榜,而是項目達成就可以得到的大量福澤諭吉之援助即將化為泡沫飛影??!
“松田!你自行車借我一用!”尹澤精神一振大喝,迅速關灶,火急火燎的找衣服穿,過了兩秒他才反應回來……自己不會騎自行車。
又兩秒后,烈焰般的斗氣意志再度升騰——這個時候只能期盼瀧澤的身體本能會了!
褐色老風衣、格蘭芬多同款圍巾,只有襪子半天找不到成對的,只好一只黑一只黃,他僵尸跳奔向門口找鞋。
這時把手咔嚓轉(zhuǎn)動,防盜門被推開,拎著樓下便利店買的飯團牛奶,松田真誠看見忙著穿裝備的朋友微微一愣,“你醒了?”
“有大事!沒時間解釋了!”尹澤忙聲說。
“我知道啊,你今天參加東大測試嘛,昨天我就幫你預約了出租車服務?!彼商镎嬲\脫鞋進門平平淡淡的說,“不過現(xiàn)在才7點,先吃早飯吧?!?br/> 場面忽然冷了下來。
“你怎么知道?”尹澤舉著鞋,好半晌問。
“之前我們有天打工出來,晚上吃飯的時候你不是說報考東大嗎,我就記了下??紩r間,我今早5點就醒了?!彼商镎嬲\說著說著,見到尹澤古怪的表情,忽的又有些心虛起來,“誒……那,那個難道不是嗎?我有哪里搞錯了?”
“沒有沒有,吃飯吧?!币鼭伤闪丝跉?,丟下鞋子,現(xiàn)在正努力的解開圍巾的死結(jié)。
“喔?!?br/> ……
東京都,文京區(qū)。
今天,都營大江戶線的本鄉(xiāng)三丁目站,以及銀座線的上野広小路站想必都擁擠成群吧。緊張的考生,以及同樣不安的家長簇擁在一堆,他們?yōu)榱诉@命運的一日已經(jīng)籌備許久了。
作為享譽盛名的高等學府,東大的主校門卻十分低調(diào),不夠宏偉磅礴,甚至都沒有名號牌子。
其中本鄉(xiāng)校區(qū)的校門原是豐臣秀吉知交,身為加賀藩主的前田家族的御守殿門。因皆漆朱紅色之故俗稱赤門。
江戶時代藩王娶妻建赤門是種習俗,東大的這道便是德川家康女兒婚嫁時所立,比東大本身還早了半個世紀。御守殿門一旦損壞不能重建,這道是唯一留存下來的。
“這可是文物啊,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苯虒е魅瓮屏送蒲坨R,“報刊里也時常將‘跨入赤門’形容為被錄取?!?br/> 素來靜雅的學府附近站滿了人,工作人員們拉著橫幅,快跑著在組織人群的秩序。
他們這一隊人由校長領頭,過門入校。
穿過銀杏大道,遙望沉默屹立的安田講堂。時代在這座學校留下了西方的刻痕,但它的房檐角落都是和風的魂魄,古泉雄三郎眼神復雜。
“我與此地結(jié)緣是因為川端康成,那個用文字擊穿我靈魂的男人?!?br/> 校長吐出白氣,輕輕地說。
“一個夏天的夜晚,我讀完《伊豆的舞女》最后一段,與主人公一樣滿不在乎的哭著,只想在安逸的滿足中靜睡。我至此懂得了憂傷與浪漫,它們在我體內(nèi)回蕩,生根發(fā)芽,引領著我的夢。十年前我來這參加考試,特意去三四郎池踱步,那每一代的文豪都曾留過的地方,芥川龍之介、大江健三郎、太宰治、夏目漱石以及川端康成……我走的很安靜,生怕驚動了那里停滯在時光夾縫的美?!?br/> 尹澤幾人靜靜地看著校長沉浸在哀傷里。
“去吧,追隨先哲們的背影,我們就在此處等你不會走動?!毙iL搖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