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井長政是不是好人這點不知道,但他愿意在這種時候?qū)⑹兴突乜椞锛?,還是十分難得的。
這種混亂的時代,婚姻只是一種手段。就算阿市確實美到無人能及,也改變不了一開始她是因為織田和淺井結(jié)盟的政治傾向才嫁入淺井家。之后同盟破裂,阿市仍然留在這里,淺井長政為此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如今在最后的必死關(guān)頭,他反而獨斷地選擇將喜愛的女子送出。
這對一直不自覺縱容阿市的舉動的淺井長政來說,恐怕是他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完全地忽視妻子的意愿,以淺井家家督的姿態(tài)布置好一切。
不過,就算沒有得到阿市的正面回答,淺井長政也明白,自己的妻子必定是想要回織田家的。
因為將她從小撫育、影響了她的整個性格的男人——織田信長,就在那里。
就算是在淺井家,阿市常說的也是“哥哥比較有趣”這種話,更不用說彼時金崎殿后過后,阿市想要繼續(xù)留在淺井,也是想要挽回兩家的同盟關(guān)系,讓“長政大人向哥哥低頭”。
像阿市這樣出色的美人,果然,能被她注視著的,只有最后的勝利者嗎?
即使淺井長政對織田信長的運氣和才智也十分認(rèn)可,但當(dāng)阿市一直這樣說的時候,他還是會覺得有點微妙的不甘心。
“織田家的人已經(jīng)到了嗎……?”
再度向近侍確認(rèn)這一點,淺井長政背對著燭火,如此說道。
“那么,阿市和茶茶他們已經(jīng)去往織田家的本陣了吧?!?br/>
不管再怎么努力,也難以博得她的青睞。但就算再難博得她的青睞,在看到她的笑容時依舊會覺得滿足。
身為敗者的淺井家,已經(jīng)不適合再成為這位公主的鳥籠了。這件事實在是讓人遺憾……又讓人慶幸,這只天下獨一無二的鳥兒,除了這里還有棲息的地方,不至于落入濃姬(歸蝶)那般,除卻夫家外無處可歸。
“嗯,茶茶他們已經(jīng)送到哥哥那里了?!?br/> 回答淺井長政的并不是他熟悉的近侍的聲音,而是另一個他同樣熟悉的,帶著少女的輕快。坦然的回答道。
“所以我就回來了?!?br/>
“阿市?!”淺井長政猛地抬起頭,看向發(fā)出聲音的那邊——果然他的近侍被擠到了一遍,在門口站著的女子以和以往一樣、卻不符合戰(zhàn)國公主一貫舉動那樣,脊背挺得筆直地站立著,未施脂粉的臉在燭光下愈發(fā)嬌艷動人。
他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沒有去見信長嗎?還是說……不,就算現(xiàn)在我再向信長屈服,他也不可能接受……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卑⑹衅届o地回答道。
她總是這樣的姿態(tài),對比上她清麗如蓮的容貌,在不笑的時候往往會有一種過于冷靜——以至于貼近冷漠的錯覺。
“我不指望如今哥哥和長政大人還能和平共處。在送出茶茶、阿初和江的時候,我有看到哥哥——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今后,也會努力的取得天下,完成他的心愿吧。”
“那你,為什么……”
“所以,阿市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滿足了?!?br/> 在燭光下,容色絕艷的美人如此敘述道。
“能再一次見到哥哥,我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長政大人是準(zhǔn)備赴死嗎?”
對于這樣的質(zhì)問,淺井長政不知為何覺得內(nèi)心十分安定。他深深地凝視著阿市的臉,微笑著回答道:“是。我打算在城落之前,在這里切腹自盡?!?br/>
阿市似乎只是單純的問了一句。在得到答復(fù)后,她連片刻的遲疑也沒有,以美人特有的理直氣壯要求道。
“那么,請長政大人也將我一并帶入黃泉。”
淺井長政那顆安定的心,在聽到這樣的話后,突然又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我是打算切腹——你這樣說,是要讓我親手殺了你嗎?不,或者是在我之后……我是說,你為什么……打算這樣做?”
他即使在揮動武器時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氖郑谶@一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難以置信,又帶著隱秘希望地問道。
“除了你的哥哥……在你的心中,也有我的存在嗎?”
在將隱藏多年的問題脫口而出,淺井長政看著阿市詫異又坦蕩的眼神,突然就覺得,自己并不需要一個肯定的回答。
或者說,他已經(jīng)在這一刻明白了答案,但正因為這答案太具有誘惑力,他才絕不能得到。
“已經(jīng),不需要了?!?br/> 趕在阿市開口之前,淺井長政說道。
“我不會讓你看見我的死狀,也不會讓你舉起刀自盡。甚至于我,也無法在這里親手結(jié)束你的性命?!?br/>
能與喜愛的人一同赴死,這對淺井長政而言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的美妙夢境。正因為他已經(jīng)看穿了自己的未來只有死去,阿市的請求也就讓他難以控制,幾乎就要立刻答應(yīng)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