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詳細詢問了兩個山寨的械斗情況。
　　
　　兩個山寨的蠻夷都是“板楯蠻”,即被秦國所滅的巴國人。
　　
　　巴人最初以漁獵為生，到秦滅巴時，平原上的巴人已經(jīng)是農(nóng)耕文明,山中耕地稀少，所以兼并漁獵和農(nóng)耕。
　　
　　秦國擴張后，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嚴格遵循秦律，而是因地制宜。
　　
　　比如對巴人就延續(xù)其原本的奴隸制,用獎賞的方式對其進行逐步同化。
　　
　　秦惠王時要求巴人首領(lǐng)每代必須娶秦女，以同化其后代；如今的秦昭王承諾每戶巴人都有一頃田的免稅額度,娶再多妻妾，妻妾也不需要多交稅。
　　
　　兩個政策相互配合,不僅鼓勵巴人下山耕種，也讓貧寒巴人女子更愿意入富貴的巴人貴族家為妾，導(dǎo)致大部分巴人平民男子娶不到本族女子。不需要秦王賜秦女,他們就會主動與遷徙來的秦女結(jié)合,進一步被同化。
　　
　　古時的底層民眾沒什么愛不愛專一不專一的思想,結(jié)婚就是為了活著和繁衍。何況巴人還是奴隸制。
　　
　　因常與秦人通婚,再加上石門地處出入蜀交通樞紐,他們的消息并不太閉塞。
　　
　　在與來往商隊交換物資時,他們不僅學(xué)會了秦話，也能得知中原和秦國的大事。他們中一些有志氣的年輕人還會隨商隊出外做生意，增長見識。
　　
　　雖然他們的消息會比外界遲個一年半載,朱襄聞名天下也已經(jīng)超過一年半載,所以在他們耳中真是最具新鮮感的時候。
　　
　　山上整塊田地稀少,耕種不易。他們聽說土豆只要給一塊旮旯角落里的土地就能長出一大串,攢了許多山貨托商隊購買土豆。
　　
　　商隊挺實誠,沒有坑他們。土豆雖然廉價,但要把土豆千里迢迢運到石門不霉爛，商隊也花了許多心思，值得這么多珍貴山貨。
　　
　　托人買土豆的山寨叫青片寨，隔著一個山溝的山寨叫紅片寨，取名原因是一邊山崖是青石，一邊山崖是紅土。
　　
　　青片寨的人買來土豆，正琢磨要怎么吃怎么種，紅片寨的人來青片寨交換東西，覺得土豆很稀奇，順手摸了幾個走。
　　
　　青片寨的人討要土豆的時候，紅片寨的人從商隊人口中得知了土豆的神奇，愿意用獸皮換土豆。
　　
　　青片寨的人自然不肯。雙方從口角發(fā)展成互毆，然后就變成了兩個村子的人械斗。
　　
　　朱襄聽完整件事后，想說紅片寨的人理虧，但這種事，已經(jīng)不能用道理來解釋了。
　　
　　就像是吳國和楚國打得雙方國力都崩了的戰(zhàn)爭，起源是邊境的兩個婦女爭一棵樹的桑葉。
　　
　　他們從婦女對罵，到拉來雙方父兄互毆，再到兩個村子械斗，最后不知道怎么就發(fā)展成了城鎮(zhèn)守軍下場，兩國國君下場。
　　
　　朱襄苦笑道：“我是不是該慶幸，爭奪土豆的都是秦人。如果是秦人和楚人，李牧你還沒適應(yīng)西南的氣候，就要匆匆披甲上陣了。”
　　
　　年輕氣盛的李牧滿不在乎道：“楚國無良將，我匆匆披甲上陣也能贏?！?br/>　　
　　朱襄道：“聽說楚國有個姓項的家族世代為將，挺厲害?！?br/>　　
　　李牧道：“我沒聽過楚國有什么姓項的良將。他有什么戰(zhàn)功？”
　　
　　朱襄仔細一想，現(xiàn)在還真沒有。
　　
　　后世聞名的項燕出名的那場戰(zhàn)役是與反叛秦國的昌平君里應(yīng)外合，首尾夾攻，打了秦將李信一個措手不及。除此之外，項燕之前之后都沒有戰(zhàn)績。
　　
　　客觀來說，這場大勝其實也不是他的功勞，而是昌平君的功勞。
　　
　　戰(zhàn)國后期的六國名將，除了李牧之外，都是能抵擋秦國進攻一兩次，就算入了名將的門檻，基本沒有攻城略地的機會。
　　
　　這么一想，“名將”的名聲確實有點水。李牧看不上也正常。
　　
　　“暫時還沒有戰(zhàn)功。不過既然世代為將，肯定還是有幾分本事?！敝煜宓?，“你點一百騎兵隨我上山，我配些草藥給你們。你們帶好水和干糧，不要喝他們送來的水?！?br/>　　
　　李牧疑惑：“他們難道還會向我們下毒？”
　　
　　朱襄搖頭：“不是下毒。山寨人飲水處都在生活地點附近，容易遭遇糞便污染。他們又常喝生水，容易滋生寄生蟲。小心為上?！?br/>　　
　　李牧點頭：“好?！?br/>　　
　　經(jīng)常帶兵作戰(zhàn)的人都會關(guān)心水源污染問題，否則仗還沒打起來，士兵就因為瘟疫滅掉大半。
　　
　　雖然兵卒沒條件全喝燒開后的水，但他們選擇水源地的時候也會小心謹慎，取水時選擇營地上游，以有動物飲用處為最佳。
　　
　　朱襄所說的草藥，是大蒜汁。
　　
　　抽到大蒜后，朱襄就開始推廣這個“神藥”。
　　
　　大蒜，特別是紫皮獨蒜碾碎后就會產(chǎn)生大蒜素。就算不用酒精提取，蒜泥蒜汁也有很強的抗菌效果，對寄生蟲也有奇效。
　　
　　朱襄所在的農(nóng)科所，就有專門的研究大蒜制品對血吸蟲的預(yù)防和治療效果的課題。現(xiàn)代雖然有血吸蟲的特效藥，但會逐漸積累抗藥性。大蒜素不容易累積抗藥性，研究人員希望從大蒜中提取更加廉價便利的抗蟲藥物。
　　
　　但大蒜素不好保存，現(xiàn)在還沒研究出更廉價的藥物。
　　
　　朱襄不制備大蒜素，就用大蒜碾碎涂抹裸露的皮膚，就足以預(yù)防蚊蟲和血吸蟲叮咬。
　　
　　大蒜泥加上醬油，對吃得習(xí)慣蒜味的人而言是非常美味的蘸醬。朱襄還抽中了能直接生吃的大蔥品種，在車廂里堆了許多，給嬴小政當(dāng)保健品。
　　
　　入蜀后，氣候比關(guān)東濕熱，嬴小政悶得慌，就剝了大蔥皮，蘸著醬油大蒜泥咔滋咔滋把蔥白當(dāng)水果啃，吃完一截蔥，出完一身汗，身體立刻舒坦。
　　
　　朱襄看著嬴小政啃大蔥的模樣，總是忍不住扶額捂臉。
　　
　　熏到什么的是小事，他不在乎這點味道，只是有一種對不起后世秦始皇迷妹迷弟的錯覺。
　　
　　他把自家娃養(yǎng)得過分接地氣了。
　　
　　“舅父，我也想去！”無聊的嬴小政舉起了手中啃了一半的大蔥。
　　
　　“好?！敝煜宓?，“跟緊我，別亂走，別亂摸?！?br/>　　
　　嬴小政點頭，繼續(xù)啃大蔥。
　　
　　李牧皺眉：“政兒去，會不會有危險？”
　　
　　朱襄道：“有你保護，不會危險。巴人也是秦的子民，他出來一趟，遇到械斗也算難得，多增長一點見識，就當(dāng)上課了?！?br/>　　
　　李牧嘆氣：“好吧。政兒，跟緊我?！?br/>　　
　　嬴小政一邊啃大蔥一邊點頭，小腦袋里琢磨是跟緊舅父，還是跟緊老師。
　　
　　李牧看著饞，也摸了一根大蔥啃。
　　
　　啃了一口，他就皺眉。每次看著政兒啃大蔥啃得十分香甜，他都忍不住想試試，結(jié)果每次仍舊無法習(xí)慣生大蔥的味道。
　　
　　朱襄笑話了李牧一頓，生了一堆火，把李牧啃了一口的大蔥烤熟后撒了一點鹽，才沒有浪費了這一顆好蔥。
　　
　　朱襄做好決定，李冰也一同跟去看熱鬧。
　　
　　都墨帶著五十人跟上，烏壓壓的秦軍把正在對峙的兩個山寨的人嚇得半死。
　　
　　都墨前去解釋時，朱襄好奇地抱著嬴小政去參觀他們對峙的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