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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秘而偉大 第十七章

短短一行字,像重錘一樣擊在齊升平的神經(jīng)上。他立刻重新查看信封,警局通用的牛皮紙信封,上面什么都沒寫,信紙上也沒有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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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叫來方秘書:“看見這是誰送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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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交來的時(shí)候只有報(bào)告,沒見著信封,應(yīng)該是有人偷偷塞在中間的?!?br/>  ?
  他又看了一遍匿名信:“馬上叫夏處長和王處長過來?!?br/>  ?
  方秘書剛離開,電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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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喂?局長,現(xiàn)在嗎?是,我馬上過來?!?br/>  ?
  局長辦公室位于北樓五層,電梯上去后,一進(jìn)屋便能看見高大敞亮的拱形玻璃窗,白色紗簾半掩著,幽靜私密。紅木地板上鋪著一塊棕色羊毛地毯,深綠色厚窗簾,黑色皮質(zhì)沙發(fā),處處都比齊升平的副局長辦公室更顯氣派。段局長穿著質(zhì)地上乘的襯衣,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站在書柜邊擦拭工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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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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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嗯,坐吧?!?br/>  ?
  齊升平坐在了黑色沙發(fā)上。茶幾上已經(jīng)擺了一套茶具,茶壺里冒著熱氣。齊升平很喜歡這套沙發(fā),坐下去時(shí)的軟硬程度和靠背弧度都剛剛好,皮質(zhì)也比自己辦公室里的更加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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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夏繼成這個(gè)人,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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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處長?能力還是有的,只不過心思經(jīng)常不在警局,對爭名逐利的事也沒興趣。比較務(wù)實(shí)?!饼R升平?jīng)]想到第一個(gè)問題是關(guān)于夏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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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務(wù)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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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喜歡在外面做點(diǎn)小生意。只要不影響警局工作,這種事情我一般也不干涉?!?br/>  ?
  “他的背景,你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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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是陸軍大學(xué)出身吧,吳石將軍的學(xu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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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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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見狀有些忐忑:“局長,他出什么問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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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有封調(diào)令,你看看吧?!?br/>  ?
  齊升平一臉疑惑地打開,很是詫異:“調(diào)去國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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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防部監(jiān)察局,有人點(diǎn)名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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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愣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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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感嘆道:“都不是等閑之輩啊?!?br/>  ?
  “我對他還是比較了解的,從來沒聽他提過在國防部有關(guān)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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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走過來,倒了兩杯茶:“那只能說,他不喜歡顯山露水罷了?!?br/>  ?
  “以為他是閑云野鶴,沒想到在另辟蹊徑……”齊升平還是有些回不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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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局長遞給他一杯茶:“嘗嘗這茶吧?!?br/>  ?
  二人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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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來局長這兒,都能喝到最好的龍井?!?br/>  ?
  “這是龍井里最好的獅峰。聽說夏處長也喜歡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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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有些意外:“平時(shí)是好兩口?!?br/>  ?
  “還有兩罐,給他送去吧。祝他到南京一路順風(fēng)?!?br/>  ?
  段局長說得輕描淡寫,但這讓齊升平立刻意識到夏繼成的分量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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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替他謝謝局長的心意?!?br/>  ?
  “莫干山的事情調(diào)查得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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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員都寫了自查報(bào)告,剛剛交上來?!?br/>  ?
  “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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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發(fā)現(xiàn),但是齊升平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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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副局長辦公室交完報(bào)告和那個(gè)牛皮信封回來后,趙志勇就一直心神不寧。顧耀東看他坐在位置上臉色不大好,關(guān)心道:“趙警官,你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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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失神地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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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滿頭都是汗?!?br/>  ?
  趙志勇一摸,這才發(fā)覺自己頭上全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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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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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沒什么,太熱了?!?br/>  ?
  “我把窗戶打開,你透透氣?!鳖櫼珫|給他倒了杯水,又去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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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心不在焉地喝水,悄悄瞥著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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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shí),方秘書來敲門:“夏處長,副局長請您過去一趟?!?br/>  ?
  趙志勇一聽,頓時(shí)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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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跟著方秘書離開了。顧耀東對這一切沒什么反應(yīng),依然在專心掃他的辦公室,好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趙志勇心情復(fù)雜地看他掃地,心想著天要塌了,這傻子還是只知道抓著眼前這點(diǎn)芝麻大的事,還做得興高采烈,這大概就是他在警局的最后幾天了……這么想著,趙志勇忽然鼻子發(fā)酸,他起身過去從顧耀東手里拿過了掃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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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br/>  ?
  顧耀東笑著拿回去:“不用,你不舒服就多休息?!?br/>  ?
  趙志勇幾乎是把掃把搶了過來:“我坐得肩膀疼,想活動(dòng)活動(dòng)。處長讓你干點(diǎn)有用的。翻翻書翻翻檔案,有什么想做的,現(xiàn)在就趕緊去做吧?!?br/>  ?
  這話聽著像是以后就沒機(jī)會去了。顧耀東沒聽明白,不過也不在意,笑呵呵地道了聲謝,說道:“那我去把沒看完的材料看完?!?br/>  ?
  趙志勇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亂講些什么,他的腦子比嘴巴還要亂,于是只能去悶頭掃地,不敢再看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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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秘書帶著夏繼成進(jìn)了辦公室,王科達(dá)已經(jīng)等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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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副局長不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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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秘書:“他被局長叫去了,馬上就回來了。請二位再等一等?!?br/>  ?
  方秘書關(guān)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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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一頭霧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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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著:“不清楚。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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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離開段局長辦公室后先去了趟法醫(yī)室。楊奎的尸體從莫干山運(yùn)回來后,就直接送到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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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醫(yī)從解剖室出來,摘掉口罩和手套說道:“頸椎骨折,窒息而死,沒有其他致命傷,胃里也沒有藥物殘留?!?br/>  ?
  “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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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定沒有。對方可能是個(gè)老手,出手力道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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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若有所思,老手?顧耀東會是個(gè)老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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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著兩罐茶葉回了辦公室,夏繼成和王科達(dá)趕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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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副局長,是不是莫干山的調(diào)查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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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看了看二人:“楊奎被害當(dāng)晚,最后去的地方是貨運(yùn)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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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是。我讓他去通知車行當(dāng)晚戒嚴(yán)?!?br/>  ?
  他用鑰匙開了鎖,從抽屜里拿出那封匿名信:“我收到這封匿名信。有人舉報(bào),我們在莫干山的一名警員,當(dāng)晚曾經(jīng)尾隨楊奎前往倉庫?!?br/>  ?
  夏繼成和王科達(dá)都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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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我們的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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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遲疑了幾秒,然后看著夏繼成說:“顧耀東?!?br/>  ?
  夏繼成不動(dòng)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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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趕緊看舉報(bào)信:“這字跡,鬼畫桃符啊?!?br/>  ?
  夏繼成瞄了一眼,臉色隱隱有些陰沉:“怕被人認(rèn)出來,換左手寫的吧?!?br/>  ?
  王科達(dá)忽然想起來:“不對??!夏處長那天喝醉了,顧耀東一直在房間照顧他。我沒記錯(cuò)吧?”他轉(zhuǎn)頭盯著夏繼成,想看出點(diǎn)什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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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出了夏繼成似有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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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我是喝醉了?!?br/>  ?
  王科達(dá):“你不可能說謊,顧耀東也不會分身術(shù)。那就是有人故意冤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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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也瞇著眼睛打量著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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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信上也沒說錯(cuò)。他是去了趟倉庫,不過是去替我辦事的?!?br/>  ?
  齊升平冷冰冰地:“現(xiàn)在還有時(shí)間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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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我有一批貨要托沈青禾運(yùn)到南京。那天突然戒嚴(yán),關(guān)卡又逢車必查,我知道東西跟著她的貨車肯定運(yùn)不出去了,所以讓顧耀東去把東西取回來。王處長,那天你的人在場,這種事我不方便說太細(xì),希望你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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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那批貨不就是藥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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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皮笑肉不笑:“那是楊隊(duì)長看見的。還有些生意,不方便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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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現(xiàn)在不用保密了。什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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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看起來很難開這個(gè)口:“金條?!?br/>  ?
  齊升平:“沈青禾直接送去南京不是更好?為什么轉(zhuǎn)道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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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她在湖州有路子送去南京,不必親自跑一趟?!?br/>  ?
  “那為什么又上了莫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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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是只打算到湖州城里的。剛好會場跟她訂了一批酒和罐頭,反正莫干山就在湖州境內(nèi),她就順道上山做點(diǎn)小生意?!泵鎸R升平的咄咄逼問,夏繼成倒是越發(fā)坦然,給人感覺似乎是覺得反正也瞞不住了,不如和盤托出,免得惹上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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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半信半疑,試探道:“二月份,國防最高委員會可是發(fā)布了《經(jīng)濟(jì)緊急措施方案》,明令禁止買賣黃金啊。夏處長,你這么做,可是很危險(xiǎn)的?!?br/>  ?
  “現(xiàn)在物價(jià)都漲成什么樣了?越禁,越說明黃金才是硬通貨。你看現(xiàn)在各地高級軍官,領(lǐng)到軍餉鈔票都暫不下發(fā),全部裝運(yùn)到上海來搶黃金。運(yùn)送戰(zhàn)備的火車都成他們運(yùn)鈔票的專列了。中央銀行連續(xù)十個(gè)月拋售金條,金價(jià)還不是照樣日漲夜?jié)q。全國都擠破了頭來上海搶黃金,我們守著上海無動(dòng)于衷,總有點(diǎn)說不過去呀?!?br/>  ?
  看夏繼成振振有詞的樣子,齊升平的態(tài)度緩了下來。畢竟,在他的認(rèn)知里,這就是夏繼成應(yīng)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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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但是去倉庫的這段時(shí)間,到底做了哪些事情,我覺得還是應(yīng)該查一查?!?br/>  ?
  夏繼成笑得很無奈,“他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已經(jīng)很不錯(cuò)了。”他似乎想到什么,滿臉驚訝,“王處長,你不會懷疑他是共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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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指著匿名信:“就目前來看,他確實(shí)有疑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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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guān)系,當(dāng)然可以查。只是顧耀東是什么水平,警局也都知道。你和楊隊(duì)長也一直認(rèn)為,他這樣的人連給警局掃地都不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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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有些尷尬:“也不是這個(gè)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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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順勢半開玩笑道:“你就不用顧忌我的面子啦!他是我招進(jìn)來的,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嗎?只不過不好意思承認(rèn)自己看走眼罷了。要說他是共黨……不知道是我眼光太差,還是共黨眼光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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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聽著二人說話,思忖著,這時(shí)他看見了桌上的兩罐茶葉……段局長,吳石,顧耀東,楊奎,這幾個(gè)名字在他腦子里一一閃過。天平左邊是段局長和吳將軍,搭上一個(gè)顧耀東,天平右邊是王科達(dá)和楊奎,中間放了一個(gè)夏繼成,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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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匿名信只提到他也去了貨運(yùn)車行,這說明不了什么問題。剛才局長問起調(diào)查情況,我也沒有提起這封信。既然現(xiàn)在問清楚了,這封信就到此為止?!蓖蹩七_(dá)還想說什么,齊升平適時(shí)打斷了他:“這么大的行動(dòng)搞砸了,最后卻揪著一個(gè)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調(diào)查,傳出去了還以為我們在找替罪羊,姿態(tài)未免難看了些。”王科達(dá)只得把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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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轉(zhuǎn)而看向夏繼成:“更何況,我們夏處長一向很照顧顧警官。臨到你要調(diào)走,多少也要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個(gè)愉快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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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了笑:“謝謝副局長?!?br/>  ?
  王科達(dá)一頭霧水:“誰要調(diào)走?夏處長要調(diào)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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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調(diào)令今天剛剛到。去國防部監(jiān)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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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和剛剛在局長辦公室的齊升平一樣詫異:“沒聽你提過啊,這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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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聽說是監(jiān)察局有人點(diǎn)名要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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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吳仲禧監(jiān)察官?!毕睦^成說得很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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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齊升平,睜大眼睛往前挪了半個(gè)屁股:“就是那個(gè)首席監(jiān)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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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是。二月份經(jīng)濟(jì)管制以后,監(jiān)察局抽調(diào)一半人手組建經(jīng)濟(jì)監(jiān)察團(tuán),很缺人手,他就想讓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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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難怪了。你們關(guān)系很熟嗎?”齊升平語氣里帶著一絲隱隱的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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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國防部史料局的吳石將軍是莫逆之交,吳將軍又是我的恩師,所以也算有些淵源?!?br/>  ?
  夏繼成對顧耀東的維護(hù)已經(jīng)擺到臺面上了,這也正常,誰都希望走時(shí)能善始善終。齊升平暗自慶幸在收到匿名信后,及時(shí)知道了夏繼成身上的層層關(guān)系,否則一旦因?yàn)樾疹櫟男〗巧浩颇槪y堪的恐怕不是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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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看不出來啊夏處長,搭上監(jiān)察局這層關(guān)系,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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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著:“說笑了王處長,他們都是黨國的棟梁,夏某只是有幸跟著謀點(diǎn)生路罷了?!?br/>  ?
  齊升平把兩罐茶葉放到他面前:“這是段局長送給你的茶葉,這些年共事一場也是緣分,祝你到南京一切順利?!?br/>  ?
  夏繼成趕緊起身,敬禮:“謝謝局長和副局長栽培。卑職一定不忘出身,更不會忘了副局長這么多年的關(guān)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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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意味深長地說道:“莫干山的事搞成這樣,行政院肯定大為光火。監(jiān)察局會著手詳細(xì)過問的,上海警察局肯定要擔(dān)責(zé)任,希望不要影響你的前途才好啊?!?br/>  ?
  “其實(shí)您和王處長已經(jīng)計(jì)劃得非常周密了。我個(gè)人認(rèn)為此次行動(dòng)失敗,當(dāng)?shù)乇C芫忠?fù)主要責(zé)任,畢竟是在他們的地盤,而且整件事就是從他們魯莽殺掉那名湖州交通員開始出錯(cuò)的。這件事我一定會跟吳監(jiān)察員詳細(xì)解釋?!?br/>  ?
  到底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辦事從來都這么讓人放心,齊升平滿意地看著他:“嗯……要走了,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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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埋著頭,沉默了片刻:“二處的警員跟著我這些年,無功無過,都是些老實(shí)人,還望今后接替我的處長能多照顧他們?!彼苷\懇,帶著一絲傷感。這是今天坐在這間辦公室里,他說過的唯一一句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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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升平竟也生出些許傷感,笑著最后說道:“你是個(gè)講情義的人,也不枉我這些年提攜。今后你在南京,我們在上海,大家互相關(guān)照就是了?!?br/>  ?
  夏繼成和王科達(dá)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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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夏處長,晚上一起吃飯,我給你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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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氣了。走得匆忙,還有好多事要辦,好意,我心領(lǐ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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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客氣得有些距離感。王科達(dá)心想著他要高升了,忙著打點(diǎn)各路貴人,這就已經(jīng)顧不上警局這個(gè)跳板了,于是只能悻悻地說道:“行吧。到了南京,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上海的老朋友啊?!?br/>  ?
  夏繼成皮笑肉不笑:“這么說就生疏了。我的心還是在刑二處的。今后還望王處長多多照顧二處警員,尤其是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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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猶豫了下,忍不住問道:“老夏,其實(shí)我心里一直有個(gè)疑問。這顧耀東實(shí)在算不上什么人才,你還一直這么照顧他,是不是他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俊?br/>  ?
  “是有關(guān)系。”夏繼成回答得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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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反而怔住了:“真有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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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一般的關(guān)系?!?br/>  ?
  “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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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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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科達(dá)識趣地:“行了行了。副局長已經(jīng)發(fā)話了,匿名信的事就過去了。我不會為難他。那就……祝你在南京一帆風(fēng)順,步步高升?!?br/>  ?
  他朝夏繼成伸出手來,夏繼成笑著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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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二處里,警員們像往常一樣閑散地做著手頭的事情。趙志勇看著桌上的案件資料,但是目光根本沒有焦點(diǎn)。顧耀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抓走了。他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不時(shí)瞟著門口,夏繼成一進(jìn)來,他立刻就緊張起來,想從處長臉上看出點(diǎn)什么結(jié)果,可又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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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看了看他,沒說什么,徑直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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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duì)長:“處長,是莫干山的事有眉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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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很平靜:“是其他事?!?br/>  ?
  肖大頭:“他們一處不是挺厲害的嗎?抓這個(gè)抓那個(gè),怎么這回?fù)p失了一個(gè)楊隊(duì)長,反而抓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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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duì)長:“上交了那么多自查報(bào)告,什么線索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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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的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皮毛,沒有調(diào)查價(jià)值?!?br/>  ?
  聽到夏繼成這句話,一直裝作看資料的趙志勇松了口氣。這消息竟讓他下意識地有些高興。他這才突然意識到,從匿名信交出去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已經(jīng)在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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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切夏繼成都默默看在眼里。其實(shí)當(dāng)他看到那一行鬼畫桃符的匿名信時(shí),就已經(jīng)明白怎么回事了。刑一處的人要舉報(bào)顧耀東用不著這種方式,也不必等到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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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喇叭叫嚷著從外面跑進(jìn)來:“新聞新聞!特大新聞……處長,您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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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胖子:“什么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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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喇叭:“我剛聽見一處的人在說,有人匿名舉報(bào)我們顧耀東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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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也抬起頭以為是什么小道消息的趙志勇,趕緊把頭埋了下去,仿佛只要埋著頭就能把自己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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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jù)說楊隊(duì)長死之前最后去的地方是貨運(yùn)車行,信上說有人看見顧耀東跟著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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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大頭:“趙志勇,你不是跟顧耀東住一個(gè)房間嗎?他那晚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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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志勇支支吾吾:“他是跟我說過要出去,不過……我不清楚他去哪兒,我又沒跟出去。好像……好像是去處長那兒了吧。”他求救似的看向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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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我剛剛已經(jīng)在副局長辦公室解釋過了。顧耀東被我派去倉庫取東西,之后一直留在我房間里。我不清楚寫信的人到底看見了什么,但他和楊奎的死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議論?!?br/>  ?
  趙志勇心情復(fù)雜地埋頭繼續(xù)假裝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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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顧耀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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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duì)長:“去樓下幫您擦車了?!?br/>  ?
  夏繼成走到窗口邊,望向樓下院子里。從這里望下去,顧耀東的身影只是小小一團(tuán),正圍著自己的黑色轎車忙前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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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讓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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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duì)長:“他自己。說是要給您擦得比鏡子還亮堂。莫干山回來之后,這小子干什么都特別賣力?!?br/>  ?
  車邊放著水桶,顧耀東洗抹布,擦車,換一桶干凈水,又接著洗抹布,擦車。擦完了車身,再用刷子蘸水刷輪胎。他仿佛是一個(gè)上山拜師學(xué)藝的小徒弟,虔誠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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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望著他,聽著身后警員們嘰嘰喳喳,心里說不出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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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要去的地方是人事室。夏繼成把所有警局證件和幾把鑰匙放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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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顧耀東賣力擦車的同時(shí),夏繼成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朝警局大門走去了。這段路并不算長,可是他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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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門口,他最后望了一眼這四棟灰色的高樓。明天將會是他最后一次走進(jìn)這里,留戀嗎?也許已經(jīng)由不得他選擇記住或是忘卻。這是他的青春,曾經(jīng)也像顧耀東一樣喊著“匡扶正義,保護(hù)百姓”,在這四棟樓里他學(xué)會了將這句話放進(jìn)心底,永不泯滅;這是他的戰(zhàn)場,在這里他從邵屹變成夏繼成,又從夏繼成變成“白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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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今天,這場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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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出這里,便是一個(gè)未曾見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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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興沖沖地跑進(jìn)家門:“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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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圍在飯桌前,桌上放著大包小包,顧悅西正在分發(fā)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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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東母親笑逐顏開:“快來看看,你姐夫出?;貋?,帶了好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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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姐夫這趟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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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悅西:“廣州。這男人花起錢來真要命,買這么一大堆,這趟出海算是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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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都有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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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砂糖橘、陳皮、紅茶、南糖。這是給爸爸的樹腳眼藥散,說是對眼疾有好處。這是給媽的白馬菜刀。你見過大老遠(yuǎn)背菜刀回來送人的嗎?”顧悅西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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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邦才:“不是還有兩桶海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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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是不錯(cuò),就是這個(gè)人太沒有情趣了……”顧悅西總是這樣,嘴上數(shù)落著,心里又想著他的好,最后抱怨就變成了嗔怪。再不解風(fēng)情的男人,念家愛家也會讓人心生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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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跑過去蹲在水桶前,饒有興趣地看魚在桶里游來游去。過了片刻,他忽然抬頭問她:“姐,能給我一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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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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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給我們處長?!?br/>  ?
  “連你都學(xué)會討好長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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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懂。我想跟著他正正經(jīng)經(jīng)當(dāng)警察?!?br/>  ?
  顧邦才很欣慰:“嗯,開竅了?!鳖櫼珫|笑嘻嘻地拎起一桶就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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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東母親:“哎——明天早上再拿去警局也不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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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一邊說話一邊已經(jīng)出了門:“萬一死一條呢?現(xiàn)在送去最新鮮!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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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jīng)是傍晚時(shí)分了。夏繼成在鴻豐米店最后一次向老董匯報(bào)完情況出來時(shí),便遠(yuǎn)遠(yuǎn)看見沈青禾等在街角。這一刻終于還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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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傍晚,天邊常常被霞光映得極其絢爛,但并不使人覺得溫暖。也許是因?yàn)榘滋焯^盛大輝煌,這最后的絢爛反倒有種曲終人散的孤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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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風(fēng)了,沈青禾覺得有些涼,這種感覺原本只應(yīng)屬于離別之秋。她和夏繼成沿著大路朝江邊走去,遠(yuǎn)遠(yuǎn)地便能聞見黃浦江熟悉的氣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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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時(shí)候動(dòng)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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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天的火車票?!?br/>  ?
  “國防部監(jiān)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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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我正打算去找你。出了點(diǎn)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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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沈青禾一下子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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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是顧耀東。莫干山的事情沒有結(jié)束。有人給齊升平寫了匿名舉報(bào)信,說看見那天晚上顧耀東跟著楊奎去倉庫了?!?br/>  ?
  “他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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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我暫時(shí)應(yīng)付過去了。但是這封信會留在齊升平和王科達(dá)的神經(jīng)上,時(shí)不時(shí)跳出來作亂。我希望你能配合他渡過這一關(guān)?!?br/>  ?
  沈青禾的心情像在美國辛辛那提坐過山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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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配合?”她茫然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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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干山這一趟,刑一處、刑二處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在談戀愛了?!?br/>  ?
  “我們只是演戲!是因?yàn)椤?br/>  ?
  “因?yàn)樾枰ハ嘌谧o(hù),我當(dāng)然知道。但是現(xiàn)在需要你們繼續(xù)演下去。我走以后,警局里會有不止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觀察他。不管顧耀東還是你,都不能讓人起疑心,更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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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長的沉默。沉默地想心事,沉默地從南京西路走到了南京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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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任務(w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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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是吧?!?br/>  ?
  “時(shí)限多久的任務(wù)?一個(gè)月,半年一年,還是無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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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取決于你們的安全狀況?!彼硇缘媒趵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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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禾停下了腳步:“除了顧耀東,還有其他話想對我說嗎?”她期待地望向夏繼成的背影,夏繼成回過頭來了,絲毫沒有避開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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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后我不在上海,繼續(xù)培養(yǎng)他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有你在身邊,他會很快成長起來的?!?br/>  ?
  “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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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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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已經(jīng)能聽見江水的聲音。夏繼成轉(zhuǎn)回身,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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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黃浦江邊,望著江水翻騰著向前,目光便也隨著它一路往前,看得久了,便容易讓人想起一些很久遠(yuǎn)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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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到了南京,就是你看秦淮河,我看黃浦江了?!?br/>  ?
  “不都是同樣的長江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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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在你之前,那個(gè)位子上曾經(jīng)犧牲過兩名同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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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了笑:“‘欲得虎兒須入穴,如今虎穴是南京!’這是南京地下市委的陳書記上任前,她先生寫的臨別詩。在她之前,南京曾經(jīng)犧牲過八位市委書記。壯士一去不復(fù)還,她是真正的勇士。我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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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shí)沈青禾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問這個(gè)問題。他是戰(zhàn)士,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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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切順利,你還會回上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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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會吧。如果一切順利,不久的將來我們就會迎來勝利。到那個(gè)時(shí)候,只需要一張火車票,不管上海南京,還是延安重慶,中國之大,可以去任何地方。我們就是普通人,生活里沒有政治,只有山川湖海、柴米油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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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禾沉默了一會兒,這個(gè)傍晚她沉默了很多次,但也許所有的沉默都是為了說出最后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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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今天該說后會有期,還是后會無期。就當(dāng)這輩子都不會見了,有些話我今天一定要講。我喜歡你,這句話我從來沒有說出口,今天不怕講出來?!?br/>  ?
  夏繼成沒有意外,但是也沒有回應(yīng)。沈青禾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回應(yīng),只是望著江水慢慢地說著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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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蘇聯(lián),你抄在床頭的詩,我還記得。‘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gè)小鎮(zhèn)/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其實(shí)我也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有一個(gè)故事?!?br/>  ?
  “我的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對不起?!?br/>  ?
  沈青禾悵然若失,卻也釋懷了。這些年喜歡他,他只是假裝不知道。原來他心里真的有愛人。那就好。她寧肯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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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應(yīng)該祝賀我終于可以翻過這一頁。也許我現(xiàn)在還不明白,究竟什么是愛情,但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答案。我是沈青禾,不是一般人,不管接替你的人是誰,他都應(yīng)該為有我這樣的搭檔感到幸運(yùn)?!鄙蚯嗪探吡Τ麛D出一個(gè)灑脫的笑容,足夠驕傲,足夠倔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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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笑了:“這也是我的幸運(yùn)?!?br/>  ?
  他當(dāng)然知道她的心事。曾經(jīng)還是邵屹時(shí),他擁有過一段愛情,那段愛情很普通,那個(gè)女孩也很平凡,平凡到再也無人能相提并論,以至于那個(gè)女孩死后,邵屹也不存在了。在那之后沈青禾是唯一走進(jìn)過他心里的人,因?yàn)檎湟?,所以更認(rèn)為她應(yīng)該有屬于她這個(gè)年齡和時(shí)代的愛情,屬于她的青春回憶和轟轟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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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當(dāng)然沒有翻過這一頁,帶著驕傲和灑脫地說出這些,不過是在告訴自己,她應(yīng)該,也必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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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今后還會再見?!彼斐鲇沂帧?br/>  ?
  夏繼成沒有回應(yīng)她的握手,而是給了她一個(gè)深深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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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會有期?!?br/>  ?
  她愣了片刻,忽然意識到這個(gè)她等了很久很久的擁抱,是他們之間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后一次。于是她的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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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車靠站了。顧耀東拎著一大桶海魚下了電車,咸腥味惹得司機(jī)直皺眉頭,他一邊老實(shí)地笑著道歉,一邊小心翼翼地護(hù)著水桶,生怕水灑沒了,傷著他心愛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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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到了夏繼成的公寓樓,顧耀東拎著水桶在門口敲了半天門,沒有人回應(yīng)。不知道是處長出門了,還是自己找錯(cuò)地方了。他只得又拎著桶下了樓,打算去找門房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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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一樓時(shí),他聽見樓下有兩個(gè)人說話,聲音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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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處長,我們的合作關(guān)系到此為止了。到南京以后,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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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上海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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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你大展宏圖,一切順利?!?br/>  ?
  水桶跌落地上,周圍一片死寂,只聽見水桶沿著臺階哐哐當(dāng)當(dāng)滾下去,仿佛是希望破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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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桶一直歪歪扭扭滾到了夏繼成面前。他循著水跡朝樓道望去,只見樓道里幾條海魚七零八落地蹦來蹦去,顧耀東埋著頭,一個(gè)人站在那里,看起來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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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頭望向夏繼成:“處長,你要離開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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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br/>  ?
  “還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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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br/>  ?
  顧耀東怔怔地望著他,這算是什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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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耀東,明天,警局見?!毕睦^成頭也不回地上了樓。那一瞬間,他看見顧耀東又變成了那只被人遺棄在走廊里的流浪貓,就像一年前來警局報(bào)到時(shí)一樣。他真怕再多站一秒鐘,面前的小警察就會痛哭出聲。到那個(gè)時(shí)候,還能硬著心腸一走了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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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陰雨依舊綿綿地飄著。楊一學(xué)沒有出來掃地,于是福安弄就好像沒有醒過來一樣。炊煙沒有升起來,偶爾有不得已早出的人,也是行色匆匆,連聲招呼也沒有。就像這夏日里的低氣壓一樣,一切都沉悶得讓人提不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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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宿未睡,也一宿未動(dòng)。顧耀東就這樣坐在地上,一夜之間消沉了許多,下巴上的胡楂也變青澀了。他的少年感,大概就是從這個(gè)夜晚開始褪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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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二處門口圍著警員朝里張望,還有些警員來去匆匆,似乎在奔走相告著什么重大新聞。刑二處門里沒有人說話,李隊(duì)長看著夏繼成,趙志勇看著夏繼成,除了無故曠工的顧耀東,所有人都看著夏繼成。氣氛和這鬼天氣一樣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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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繼成已經(jīng)不再穿警察制服了,他穿了一身便裝,桌上放了個(gè)箱子,正一件一件把私人物品收進(jìn)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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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隊(duì)長:“處長,您要調(diào)走,怎么不提前告訴我們呢?這么突然,大家都有點(diǎn)接受不了?!?br/>  ?
  夏繼成:“調(diào)令也是剛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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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以后還回警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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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走以后,應(yīng)該會有新處長調(diào)來。我回不回來,你們都不會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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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大頭憤憤地一腳踹翻了椅子:“他媽的肯定是因?yàn)槟欠饽涿?!處長替顧耀東扛了這件事,搞得自己要被調(diào)走!到底是哪個(gè)王八蛋在背后干這種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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