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漫夭用傷勢做借口，沒去觀荷殿參加宗政無憂最后的選妃盛宴。
????遣退了所有人，她一個人坐到院子里的長廊下，身邊有一顆不算大的石榴樹，樹上的石榴花有一部分顏色有些枯敗，風(fēng)一吹，那沒了生氣的花朵便落了下來，萎靡在她的手上，如同美人遲暮之景。
????她背靠著廊柱，望向重重樓閣之外的一處，眼神飄渺無依。
????“主子，您怎么起來了？”
????說話間，泠兒已經(jīng)朝她走了過來，漫夭淡淡笑道：“你不是最喜歡看熱鬧嗎？怎沒去圣蓮苑？”
????泠兒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漫夭微愣，這么快便結(jié)束了？才不到半個時辰。他終于要有自己的妻子了，宗政無憂會選誰呢？
????她看著手上開敗的枯萎的花瓣，那深褐的顏色襯著她略顯蒼白的肌膚，愈發(fā)顯得格外的凄涼哀傷。她眸子半垂，眼中黯淡了光彩，不覺就攢緊了手心，喃喃地問出了聲：“是……孫小姐么？”那個千方百計想給她難堪的女子，無非就是為了宗政無憂。應(yīng)該是她吧，臨天皇中意的人，也是那群女子中的翹楚。
????泠兒看在眼里，搖頭道：“不是。”
????漫夭怔了怔，沒有抬頭。他沒選孫雅黎？那他選的是哪家的女子？
????她把眼垂得更低，幾乎瞌上，緊緊抿住了唇，她怕自己還會問出聲。
????不管他選的是誰，都與她沒有關(guān)系了。她握著自己的手，六月的天氣，她手心冰涼。
????泠兒繞過廊柱，轉(zhuǎn)到她身邊蹲下，仰著頭看她，似有所思。
????“主子，離王……誰也沒選?！?br/>
????漫夭身軀一震，驚詫抬眼，不由自主的脫口問道：“誰也沒選？為什么？”就算他不肯選，臨天皇也不會答應(yīng)的。
????這場選妃宴和以前不同，且不說有寧千易在場，單就文武百官為了自家人能爭得離王妃的位置，必定都做了很多功夫，況且又經(jīng)過了昨晚幾個時辰的明爭暗斗，若是宗政無憂突然改變主意不選了，那豈不是相當(dāng)于戲弄了所有人，一下子將朝臣們得罪了個干凈？
????泠兒面帶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當(dāng)時有一位小姐準(zhǔn)備唱歌的時候，離王突然出手制止了。他說，很無趣，浪費他的時間，還讓人拿了象棋來，說誰能與他對弈一局，他就選誰做他的妻子。”
????漫夭的心輕輕顫了一顫，象棋？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女子根本不可能有人會。他這么做，明顯是連應(yīng)付的心都沒了。他若是一開始便無心選妃，為何又要辦這個選妃宴？
????泠兒又道：“那些小姐們哪會下象棋啊，認(rèn)都不認(rèn)識。后來有一位大臣說：‘聽說云貴妃年輕的時候擺過一盤棋，那是一種世人都沒見過的棋，會不會就是這個？’”
????漫夭問道：“然后呢？”
????泠兒道：“大臣們在底下竊竊私語，認(rèn)為離王是故意刁難，心里有氣又不敢發(fā)作，面色都很難看。臨天皇叫人送塵風(fēng)國王子回去休息，讓大臣們都散了，命所有宮女太監(jiān)都退到十丈以外……”
????退到十丈以外？臨天皇要做什么？他這回是真動怒了！
????“泠兒，你再去瞧瞧?？烊?。”
????白刺刺的日光照在湖面上，湖水隨風(fēng)而動，蕩起波潮，折射在半敞的大殿之中，晃得人眼睛疼。
????此時的觀荷殿，方圓十丈之內(nèi)，只剩下臨天皇與宗政無憂父子二人。
????臨天皇走下龍椅，緩緩來到宗政無憂面前，他雙眉如劍，緊皺著，眼中怒氣橫熾，緊緊盯著宗政無憂，胸口不住地起伏。
????宗政無憂卻是鎮(zhèn)定悠閑的坐著，自顧自把玩著手中的一枚黑色棋子，完全無視立在他前方怒容滿面隨時都會發(fā)作的帝王。
????“咣、咣、咣！??！”
????臨天皇大手一揮，一陣噼啪碎響便在這寂靜的大殿傳將開來。白玉棋盤猝然被掃到堅硬的地上，碎成了數(shù)瓣，盤中的棋子四下彈濺。他仍不解氣，又飛起一腳，相隔在他們之間的桌子整個被掀起，橫飛了出去。撞到雕花柱子上又彈了回來，木架四散，木屑飛揚(yáng)。
????青花杯壺碎裂，茶汁茶葉撒了滿地都是。
????宗政無憂這才抬眼，那眼光冷冽懾人，臨天皇一怔，他定定地望住眼前他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留給他的唯一的孩子，眼中痛怒交加，如波濤洶涌般在心中翻滾蒸騰著，怎么壓也壓不住。他質(zhì)問道：“你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打算選妃，是不是？！枉朕為你操碎了心，你卻戲弄于朕！你到底要致你父親的顏面于何地？”
????宗政無憂神色淡漠道：“我何時戲弄你了？”
????臨天皇愈發(fā)氣道：“你明知這棋無人會下，還擺出來當(dāng)做選妃的條件！你敢說你不是事先盤算好的？”
????宗政無憂挑了挑眼角，不置可否，淡淡的垂了眼簾，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逝的傷痛。誰說無人會下？那個女子與他旗鼓相當(dāng)！
????臨天皇見他不吱聲，便當(dāng)他是默認(rèn)，心中更是氣怒難平。猛地一把將他揪了起來，沉痛喝道：“你無話可說了？”
????宗政無憂揮手打掉他的手，冷笑一聲，道：“是又如何？”他從不會向別人解釋，更不會向眼前的男人解釋什么。
????“你，你！！”臨天皇氣得身子直顫，話都說不出來。他直覺地抬手想狠狠教訓(xùn)這個不明白他作為父親良苦用心的兒子，可那只手剛剛抬起，便舉在半空僵住。那樣一張肖似云兒的臉，叫他如何也拍得下去。
????宗政無憂冷冷地望著他，笑得諷刺之極。他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下不下得了手。
????就在這時，大殿門口有人急急叫道：“別別別！父皇息怒，有話好好說，您可千萬別動手?。 ?br/>
????九皇子在園子外頭聽到這閣樓里的巨大響動，怕出事，終歸是不放心，就悄悄潛了回來。一見這架勢，就被嚇到了，什么也顧不上，便沖了進(jìn)去。
????臨天皇一看見九皇子，可算找著出氣筒了，沉聲喝道：“誰叫你進(jìn)來的？！”
????九皇子連忙道：“兒臣不放心父皇和七哥……”
????“滾！”臨天皇聽也不聽，一記蘊(yùn)含強(qiáng)勁內(nèi)力的掌風(fēng)便揮掃了過去。
????九皇子大驚，不敢硬接，只能迅速地躲開，仍被那掌風(fēng)的余勁掃中，飛撞到墻上，他哀叫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宗政無憂臉色一變，隱有怒色，道：“你別總是拿他出氣！你別忘了，他也是你的兒子！你既然不喜歡，就不該做下那荒唐事?！?br/>
????臨天皇瞳孔一縮，為一夜酒后風(fēng)流，他曾經(jīng)小心翼翼，生怕事情傳出去被云兒知道，若不是直到那女人生產(chǎn)時他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他一定不會讓這個孩子降臨人世。
????九皇子按著胸口，站起來，眼光悄然暗淡，卻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父皇什么時候當(dāng)他是他的兒子了？！他只是父皇一夜荒唐后的產(chǎn)物，他一出生，便被父皇賜死了他的母親，他被一個宮女帶著，那個時候，誰知道這個國家還有他這樣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皇子？在這皇室，一個死了母親，連身份都不能正的皇子，活得連個宮女太監(jiān)都不如，直到他遇上七哥。在那時候小小年紀(jì)的他眼中，七哥就是仙一般的人物。他死皮賴臉的要跟著他，從未有過的倔強(qiáng)。
????是的，到現(xiàn)在，他仍然連一個名字都沒有。如果不是因為七哥的關(guān)系，父皇恐怕連他排名第幾都不知道。
????九皇子揚(yáng)唇笑道：“七哥，我沒關(guān)系。父皇，七哥不是存心戲弄您。這世上，確有女子會下象棋。”
????臨天皇一愣，脫口問道：“誰？”
????九皇子道：“璃月，哦不，是容樂長公主！”
????臨天皇身軀一震，目光犀利而深沉，轉(zhuǎn)眸問道：“無憂，老九說的，可是實情？”
????宗政無憂薄唇緊抿，仿佛不曾聽見他的問話，只對九皇子道：“老九，你先出去。”
????“哦。”九皇子點頭離開，頻頻回首，仍舊有些不放心。
????臨天皇微微發(fā)怔，“容樂長公主為何會下象棋？無憂，莫非她……”
????宗政無憂沉聲打斷道：“你什么都不必問，我不會回答。你也別打她的主意，否則，我不會袖手旁觀?！彼纳裆卸鄨远?，他的口氣就有多強(qiáng)硬。
????臨天皇這回倒沒說什么，反而慢慢平靜下來。暗道：難怪無憂對她這般特別！原來如此！
????臨天皇嘆了一口氣，無奈道：“無憂，倘若你當(dāng)初不跟我置氣，直接娶了她，現(xiàn)在也不會有這么多的事。你自己也不會這么痛苦！你每次都刻意跟我作對，從來都不理解我的苦心。”
????宗政無憂撇開頭，窗外陽光灼熱，焦烤著大地，如同他備受煎熬的心。他也曾不只一次的想，假如當(dāng)初他順從一次，就那一次，娶了她，他們就不致落到這般田地。
????臨天皇看了看他的側(cè)臉，那眉眼間不易覺察的傷感多么的熟悉，就如同他從前不被原諒的無數(shù)個日夜里的暗自神傷。他不覺心頭一凜，正視著他最疼愛的兒子，聲音中多了幾分嚴(yán)厲，道：“這樣也好，你本就不該有愛情?？炜焱怂蝗?，遲早有一天，她會成為別人要挾甚至是控制你的籌碼。你是未來的皇帝，不能有任何弱點，以免將來在江山和愛人之間兩難?！?br/>
????“我?guī)讜r說要做皇帝了？”宗政無憂冷目相對，斷然道：“你的江山，我從來不稀罕。我的事，也和你無關(guān)。”
????臨天皇雙目一瞪，目光堅決，痛聲道：“你不稀罕也得要！這個江山，斷送了我和你母親的幸福，只有你……才有資格繼承它！”
????宗政無憂一聽“母親”二字，心中一陣抽痛，嗓子如被人劃了一刀，突然就變得有些啞，“不要跟我提母親！斷送我母親幸福的……不是江山，而是你！你別想推卸責(zé)任，那會讓我母親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我也不需要繼承江山的資格，我……不想成為和你一樣的人。”
????他刻意避免著提及另一個會讓他痛到極致的敏感話題——他母親的死。但這并不代表他能控制得了自己不去想。
????空氣頓時凝重，一股濃烈徹骨的悲哀充斥在他們父子二人的心底。
????臨天皇眸光劇痛，望著他，久久沒再做聲。每次提到他心愛的女子，必然會引發(fā)他們父子兩心底最深沉的痛處，然后，便是窒息的沉默。
????周圍一片安靜。
????過了許久，臨天皇轉(zhuǎn)身走回龍椅，緩緩坐下，語聲平靜而堅決，道：“如果你想讓容樂長公主好好的活著，那就早些做好當(dāng)太子的準(zhǔn)備。太子妃的人選，就定孫雅黎。孫丞相乃文臣之首，你娶了他的女兒，就等于獲得了一半朝臣的支持！”
????“你威脅我！”宗政無憂冷冷道。
????臨天皇道：“隨你怎么想吧?！?br/>
????宗政無憂冷笑道：“你別忘了，她是和親公主，也是手握三軍的衛(wèi)國大將軍的夫人！你要動她，除非你的江山不想要了！”
????臨天皇深沉一笑，“你也別忘了，朕若想讓一個人從這世上無聲無息的消失，有的是辦法，不必大張旗鼓！所以……無憂，你別逼我！”
????“是你別逼我！”宗政無憂眼光如刃，語氣含冰，決絕道：“你敢動她，我會毀了你重逾生命的江山！”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火藥味，時光似乎一觸即碎。外面陽光熾熱，殿內(nèi)二人心涼如水。
????兩人對峙良久，依舊各不相讓。
????臨天皇最終皺眉嘆了一口氣，語聲倒是柔和了許多，“過幾日就到了你母親的忌日，你好好陪她說說話吧。來人，”十丈開外的宮女太監(jiān)們聽到帝王傳喚，慌忙跑著上了閣樓，恭聲聽旨，“傳朕旨意，離王目無君上，本應(yīng)重懲，但念在他曾對社稷有功，又有心悔改，現(xiàn)罰其一年俸祿，即日起，去思云陵面壁思過三月。不得有誤?！?br/>
????宗政無憂譏誚而笑，冷冷地哼了一聲，便拂袖離去。
????臨天皇望著宗政無憂的背影，皺緊了眉頭，憂心忡忡。他總是用無憂身邊的人逼著他做不愿做的事，就是為了讓他明白，不能給別人抓住弱點。本以為無憂已經(jīng)鍛煉的夠冷漠無情，卻不料，一不留神，他竟有了這樣一個足以致命的弱點！
????下午的陽光愈發(fā)的焦灼，曬得地面發(fā)燙，讓人的心無端的煩躁不安。
????漫夭站起身，在長廊里慢慢走了幾圈。
????“主子，有消息了！”泠兒一路小跑著過來，額頭上都是汗，“臨天皇下了旨，罰離王一年薪俸，去思云陵面壁思過三個月?！?br/>
????漫夭蹙眉，這大概是宗政無憂第一次被責(zé)罰！以他的性格，怎會甘心認(rèn)罰？“那他什么反應(yīng)？”
????泠兒道：“離王沒反應(yīng)。既沒領(lǐng)旨，也沒反抗，就那么離開了圣蓮苑。”
????漫夭重又坐下，凝眉沉思，他不反抗，便是認(rèn)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認(rèn)了罰？
????泠兒猶豫著問道：“主子，您在擔(dān)心離王嗎？”
????漫夭心底一震，她在擔(dān)心他？她怎么會擔(dān)心他呢！連忙斂了心神，清冷淡漠的一笑，“我只是閑著無聊罷了，隨便問問，打發(fā)點兒時間?！?br/>
????這時，一個宮女進(jìn)來稟報道：“夫人，冷侍衛(wèi)求見！”
????漫夭回頭，見園子門口立著不茍言笑的冷炎，不禁微微一愣，“請他進(jìn)來。”
????冷炎走近，在十步外停住，面無表情的行禮，道：“公主，我家王爺請您去一趟?！?br/>
????漫夭心頭一跳，這個時候，宗政無憂請她去做什么？他不是要去思云陵么？漫夭蹙眉想了想，問道：“離王找我……所為何事？”
????冷炎道：“屬下直管請人，不問別的?！闭f罷讓開道，做了個請的手勢，似乎她若不去，他便會用強(qiáng)硬的方法帶她去見。
????“真是個冷木頭?！便鰞盒÷曕洁炝艘宦?，附在漫夭耳邊道：“主子，要不要我去找將軍回來，讓他陪您一起去？”
????漫夭搖頭道：“不必了。將軍沒回來，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事要辦。等他回來，你跟他說一聲便是?！闭f罷便跟著冷炎離開。
????冷炎走路極快，漫夭跟的有些吃力，一走快了傷口便會疼。不一會兒，額頭已布滿了細(xì)汗，她也沒叫停冷炎，知道叫了也沒用。
????她一路都低著頭在心里猜測，宗政無憂叫她來到底要做什么？
????拐過幾個園子，這路這景看上去都十分熟悉。隨著冷炎進(jìn)了一個寬敞的園子，園子里楊柳拂岸，白蓮齊放，原來是扶柳園。
????岸邊成蔭的柳樹下，男子一身白衣，背靠著樹，眼眸半合，神情倦怠慵懶，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個白玉棋盤。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像極了一個偷懶的神仙。
????冷炎進(jìn)了院子便隱了去，于是，周圍再無旁人。
????漫夭放慢了腳步，緩緩走到他對面，輕輕落座。
????“你來了！”宗政無憂像是跟一個多年的老友打招呼，平靜極了。說完他才睜開眼，那眼中密布的血絲，仿佛數(shù)夜不眠的遺證。
????漫夭移開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這樣的情景，她平常的那些保持距離的官方客套話都說不出來了。
????望著桌上楚河漢界兩邊的棋子各歸其位，她有些發(fā)怔。泠兒說觀荷殿傳出棋盤被砸的聲音，為何這里還有一副？大概是他上山之前早已計算好的？他料到臨天皇會發(fā)有此一著，所以多備了一副？
????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她拿出昨晚九皇子給她的白玉瓶子，遞了過去，盡量用平淡的口吻說道：“謝謝你的藥，效果確實很好?！?br/>
????宗政無憂沒接，甚至都沒看上一眼，只神色漠然道：“效果好就收著。陪我下盤棋，算作你的謝禮?！?br/>
????這是他們自分別過后，最平靜的一次對話。
????漫夭收回手，輕輕點了點頭。
????靜謐的園子，除了淺淺的風(fēng)聲之外，便只有偶爾響起的落子之聲，極輕極輕，仿佛怕稍重一點，便驚擾了誰人那不為人知的心事。
????空氣中彌漫著似懷念又似傷感的淺淡的氣息，那些朝夕相處，那些雷打不動每日一局和棋的日子，隨著每一子的落下，變得愈加的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歲月如洪流一般卷走了那些美好的感覺，只留下了斑斑刺痛人心的記憶。
????宗政無憂的目光越過棋盤緩緩上移，看向那雙明澈聰慧的眸子，不論何時何地，不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也不管她對面坐的是誰，她下棋總能全神貫注，動一子而觀全局。
????漫夭等了一會，見他無意識的握著棋子，半響都沒動靜，便抬眼，目光對上的一瞬，那幽深冷漠的眼底掠過的悲傷和溫柔讓人疑似看花了眼。
????夏日的風(fēng)，幾分炎悶，幾分清爽，混合著池水的潮氣，以及白蓮淡淡的馨香，輕拂過他們的眉梢眼角。她恍然回到了那些靜好的歲月，他也如此刻這般握著棋子，時不時抬頭看她，眼底隱現(xiàn)溫柔之色。她有瞬間的恍惚，不知怎么就叫出了那個名字：“無憂，該你了。”
????說完她驚得心中狠狠一顫，她竟然在分別一年后的今天還能叫出他的名字！他曾經(jīng)傷她那樣重，那樣欺騙利用過她。她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對上那雙眼。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手中的棋子一個不慎滑下指尖，滾落在地。他懵然不知，眼光倏然熾烈，望著她，道：“沒想到在我思過之前，還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阿漫……”
????“離王殿下，”漫夭突然打斷他，不想聽他說下去，她偏過頭，面上神色淡然平靜，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她彎腰撿起地上的棋子，遞到他面前。仿佛在糾正之前的錯誤般，又道：“離王殿下，該你了?！?br/>
????宗政無憂眸光一頓，那眼中的熾烈光芒像是被重錘一擊，砸碎開裂，四處褪散開來，復(fù)又變得冰冷。
????一句隨后跟上的“離王殿下”，令他心涼如水，無以復(fù)加。
????他拿起棋子，修長的手指在烈日的照射下，白的發(fā)青，他忽然咳嗽了一聲，隱隱覺得喉頭有一絲血氣。他強(qiáng)自咽下，原來，人的內(nèi)傷，也可以是這樣一點一點忍出來的。
????宗政無憂重又將眼光放于棋盤，隨手落下那枚棋子，早已忘了先前的布局。
????就是那一子，打破了一直以來的和棋局面。
????幾起幾落，勝負(fù)已然分曉。
????漫夭看著那局棋，有些錯愕。就這樣簡單，便結(jié)束了？！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們一局棋需要那么久那么久。
????宗政無憂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幾分慘然，他抬頭，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進(jìn)她的心甚至是她的靈魂。
????漫夭默然回視，壓下心頭的悵茫，抿著唇，兩人都沒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宗政無憂似是喃喃自語，聲音很輕，帶著幾許自嘲，幾許飄渺茫然，他說：“我輸了！”
????在心愛的人面前，褪去了冷漠偽裝的言語，像是風(fēng)的嘆息，憂傷而綿長。
????他說：他輸了！
????漫夭心底巨震，詫異不已。
????他是那樣驕傲而自負(fù)的人，這樣的三個字，對他而言，要說出口，是多么的不易，但他終究還是認(rèn)了！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已經(jīng)輸了！
????那一次次小心謹(jǐn)慎的彼此試探，那些算計和利用，他總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自以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逃不開他的手心。可是，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愛情不容算計，真心不可利用！
????他在那些日子里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不知不覺投入了全部。而她，一直是被動的，防備著，保持著清醒，總記得為自己多保留了那么一分。雖然她會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并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設(shè)下連環(huán)的計謀決絕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在事后才驀然驚覺，情已深陷，再也走不出去。
????這一場無意識的情感較量，他慘敗而終！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人，他還能為她做些什么？
????宗政無憂緩緩站起身，撐著石桌的修長的手指，仿佛褪去了那些堅韌的力道，更加顯得白如紙。他慢慢地走過她的身邊，風(fēng)揚(yáng)起他毫無束縛的長發(fā)，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