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北岸,自完顏拔離速帶著五百拐子馬過江之后,兀術(shù)就覺得心中不安。也不回營,索性就將人支了帳篷,歇在水邊靜候。
吃了一壺酒,嚼了幾塊肉干,在小帳篷里躺了半天,聽到大江那邊隱約的喊殺聲傳來,又有火光在雪霧中忽隱忽現(xiàn),卻又如何睡得著。
在獸皮上翻騰了半天,到最后一身都疼了。
兀術(shù)氣惱地一腳踢開身上的大氅,提著刀子走了出來,沿著江邊來來回回地走著。
外面的大江水還在滾滾向東,燈光下波光鱗鱗,或聚攏,或散開,一如他煩亂的心緒。
顯然,完顏宗弼的這種不安的舉動侍衛(wèi)們已經(jīng)見得多了,一副渾不在意模樣。
是的,他們這個統(tǒng)帥,大金國的四王子乃是女真一族中年輕一輩一等一的人才。英勇過人不說,統(tǒng)帥大軍的本事也是了得。
上次開封之戰(zhàn),破宋人開封,俘虜漢人的兩個狗皇帝,都是兀術(shù)一手而為,那可是我女真從未有過的大勝。
但是,兀術(shù)什么都好,就是心氣不定。
怎么說呢,很多時候總是莫名其妙地感到焦慮,人也喜怒無常。前腳他還喜笑顏開,后腳就一臉的悲戚。遇到事,總愁得睡不著覺,不住的唉聲嘆氣,叫人看了心中替他害臊:堂堂女真男兒,遇敵只管殺,有酒只管飲,累了席地就睡,想那么多,不成女人了?
而且,他所擔心的事情也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疑神疑鬼,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被他這么來來去去轉(zhuǎn)得頭暈,一個女真衛(wèi)兵正要笑著勸他。
突然,兀術(shù)肩膀一聳,就好象是突然在暗夜里驚醒的一頭公狼,就連他披在身上的皮裘上的毛也豎了起來,有融化的雪水水珠子滾落:“回來了,馬五回來了……糟,他好好兒地怎么回來了?”
聽到這話,所有的衛(wèi)兵同時心中一驚,定睛看過去,只見幾艘船飛快駛來。
天色已經(jīng)朦朧亮開,只見,船上擠滿了人,霍然正是先前出擊的契丹簽軍。
他們一個個渾身血污,面上全是驚恐之色,正不顧一切,奮力地劃著船槳。二十條船過去,只剩著區(qū)區(qū)幾條狼狽而回,顯然耶律馬五部吃了大敗仗。
一個岸上的衛(wèi)兵大聲喝問:“怎么回事,你們怎么回來了?”
船上,所有的契丹人都亂糟糟地哭喊:“敗了敗了,弟兄們死得好慘??!”
“什么?”兀術(shù)大驚,一步搶過去,高喊:“馬五,馬五,你在哪里?”
聽到契丹人吃了大敗仗,岸上的女真人同時大罵:“你們契丹人真是沒用,這都啃不下來,早知道就換咱們自己上去了?!?br/> 這個時候,只見,船上有人抬著一個擔架下來,上面躺著渾身是血的耶律馬五。
兀術(shù)回頭對手下大吼一聲:“都他娘給我閉嘴?!?br/> 就走到擔架前,抓住耶律馬五的手,問:“馬五,怎么回事?”
耶律馬五腰上吃了岳云一記骨朵,雖然脊椎沒斷,卻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一張口就有血涌出來,這讓他一邊說話一邊咳嗽:“兀術(shù),對不住,咳咳……遇到杜充的主力精銳了,大伙兒實在頂不住,被人家趕到船上去了。一千……咳咳,一千人馬……只回來三百余人……”說罷,他眼睛一紅,滿將頭轉(zhuǎn)了過去。
“杜充精銳,杜充哪里鉆出來的精銳?”兀術(shù)呆住了:“就連你的皮室軍也敗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耶律馬五喃喃地說。
兀術(shù)定了定神,道:“馬五,你不用擔心,我先前還送了五百拐子馬過江,很快就能把宋人大軍擊潰的?!?br/> “五百人實在太少,只夠人家塞牙縫的。”耶律馬五不住喘息:“完了,完了,這大江是過不了啦!”
一個女真將領(lǐng)大怒,罵道:“馬五,你休要長別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咱們女真可不是你手下那些軟弱的契丹。五百人又如何,不信你等著,等下拔離速就會把杜充的狗頭扭下來,帶到你面前,看你羞也不羞。”
聽到他辱及契丹,眾遼人都是一臉的羞憤。
“好了?!必Pg(shù)揮了揮手:“抬馬五回營,讓郎中給他看看?!?br/> 等到耶律馬五等契丹士兵趔趄著離開,那個女真將領(lǐng)還在生氣:“一群無能的廢物,兀術(shù)你就不該派他們過河的,這簡直就是打草驚蛇,這以少戰(zhàn)多的硬仗還得靠咱們自己。還說什么拔離速他們是給宋狗塞牙縫,滿口胡柴……兀術(shù),兀術(shù),你怎么了?”
卻見,兀術(shù)還站在那里,目光轉(zhuǎn)睛地看遠處,一臉的忐忑。
女真將領(lǐng):“兀術(shù),放心好了,拔離速能贏的,宋狗有多少人,如何擋得住咱們的騎兵?”他口氣中充滿了狂妄和自信。
是的,他有這個信心。
其實,他和兀術(shù)并不知道。在另外一片時空中,靠著渡過去的一千女真步兵,金軍竟然將號稱十萬的宋朝留守司大軍徹底擊潰,簡單輕松地拿下了建康城。
在這個時空里,那一千人換成了五百騎兵,又有拔離速帶隊,戰(zhàn)斗力更加強悍。
“是啊,這個世上又有誰能擋住咱們女真鐵騎?”兀術(shù)喃喃自語。
“兀術(shù),還是回帳篷吧,說不定等下就有好消息傳過來呢,時辰還早……兀術(shù)……”
喊了幾聲,也沒有得到響應(yīng)。
說話那個女真將領(lǐng)看到兀術(shù)就如同癡了一般,定定地站在江邊朝南方張望。
天朦朧亮開,雪一陣緊似一陣,整個江面已經(jīng)被雪幕籠了。如此一來,南面的情形反更看不清楚。
整整一個上午兀術(shù)都在江邊徘徊踟躇中度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大叫:“兀術(shù),回來了,回來了。”
“什么……怎么回來了?”兀術(shù)大叫一聲,三步并著兩步朝前水中跑去,河灘上濺起層層冰涼的浪花。
只見,在朦朧的白色中,幾條船隨著江水散亂地飄過來。孤零零,如此凄惶。那些船上擠滿了女真士兵,和往常凱旋歸來時的大聲歡呼不同,密密麻麻的黑影坐在甲板上,竟沒有人發(fā)出一點聲音。
兀術(shù)和跟在他身后的女真將領(lǐng)們什么都明白了——卻是輸了一陣——如果拔離速進展順利,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大江南岸追擊宋人潰兵才對??!
出發(fā)的時候拔離速帶過去二十條大船,如今只有六條回來。那么,豈不是說這五百精騎減員了一大半……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吹了一夜的冷風,此刻有立在深沒到膝蓋的水里,兀術(shù)的身子微微顫抖,卻緊咬著牙關(guān)一聲不吭。
很快,大船靠岸,跳板搭到岸上,累得東倒西歪的士兵沉著臉牽著馬亂糟糟走下來。他們身上全是血污,面容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