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就是知縣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這樣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牽制，疲于奔命，完全沒有了父母官”的威風。附郭省城就是知縣、知府、巡撫同在一城。
　　附郭京城就不用說了。
　　這話出自明清，可杜束本就是個老官吏，如何聽不懂。琢磨了半天，才一拍大腿：“咳，還真是這個道理，我明白了?！?br/>　　是的，正如王慎所說，建康府金陵城何等要緊，將來必是大宋的臨都。只等金人北返，皇帝和朝廷也會搬回來。
　　以大宋朝視武人為潛在叛變份子的官場潛規(guī)則，王慎就算被提拔為統(tǒng)軍大將，也會受到非常多的限制。即便有杜充看顧，也是如此。
　　而且，防衛(wèi)京城，王慎將來也未必撈得這仗打，要想建功立業(yè)，已是沒有可能。說不定，他這一輩子，一個殿前都指揮使到頭了。在舉目都是達官貴人的京城，小小一個指揮使，那日子怎么比得獨領一軍在外來得爽利？
　　杜束對自己的前程也想得明白，如果按照杜充的安排去當?shù)胤焦?，將來再考個進士進朝堂。這條路不是不可行，就是太慢，其中的變數(shù)實在太多。大宋朝又有黨爭的傳統(tǒng)，誰也不知道將來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樣子。
　　而且，在軍隊里呆慣了，他也染上了土皇帝的習氣，絕對就算去做個知縣知府，也沒有統(tǒng)帥大軍來得快活??！
　　說完這一句話，杜束又道：“再說了，叔父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我自是能不看到他就不看到他。沒啥說的，道思，你要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給你敲敲邊鼓，做個佐二。”
　　“好，我要去黃州。前番，女真西路軍完顏昌部自黃州張家渡過江，直襲洪州。我欲率軍收復失地，剿滅當?shù)亓骺苜\軍。”王慎很干脆地說。
　　他之所以選擇離開留守司去經略黃州是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
　　立下這場大功勞之后，王慎也不可能再做營指揮使了，杜充至少會給他一軍的編制，部隊很快就會擴充。正如杜束所說，杜充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此人心胸狹窄，翻臉比翻書還快，任你在軍中是什么地位，說殺就殺了。男兒大丈夫，豈能將性命和前程操弄于他人之手？走肯定是要走的，唯一擔心的是如果部隊擴充，人馬一多，又該如何養(yǎng)活。
　　東南地區(qū)肯定是不行的，那是趙家的核心統(tǒng)治區(qū)，你一個小人物在整個江淮的大棋盤上根本算不得什么。
　　至于江西和湖南，也不行。在這個時期，這兩地尚未得到完全的開發(fā)，又多是丘陵地代，人口少，也窮，根本養(yǎng)活不了太多的軍隊。最要命的是，送北方撤下來的流寇已經流竄到這一地區(qū)，攻州掠縣，亂得很。再加上完顏場入寇的金軍，現(xiàn)在過去，就是落進大戰(zhàn)場里了?，F(xiàn)在的泗州軍經歷過一場血戰(zhàn)之后，部隊厭戰(zhàn)情緒嚴重，需要一段時間修養(yǎng)。
　　黃州那個地方位于兩湖盆地的邊沿，兩湖江漢是有名的魚米之鄉(xiāng)。只要拿下荊州，別說區(qū)區(qū)上千泗州軍，就算再多一百倍也沒有任何問題。在真實歷史上，岳飛就是靠著江漢平原的物資和人口，才能發(fā)動對偽齊對中原的規(guī)?？涨暗谋狈?。，
　　如此膏腴之地，簡直叫人流口水啊！
　　而且，黃州北有大別山為屏障，阻擋女真和偽齊從汴梁和淮西來攻，南有長江可以隔絕湖廣流寇侵擾，占盡地利。
　　最妙的是，那地方剛被完顏昌的大軍洗劫過一次，百姓、官吏和當?shù)伛v軍紛紛逃亡，正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泗州軍這一去，立即就能填補那個真空。
　　方才杜束說要給王慎敲邊鼓做佐二，王慎可舍不得僅僅拿他當個擺設。這個杜約之手頭可有一征套政府班子，直接帶過去，民政那一塊自己也可少費許多心。
　　“好，我明日就去跟叔父說這事?！倍攀淼脜柡Γ笾囝^道：“道思，此去黃州咱們也不能空著手去，怎么也得騰挪些玩意兒才好?；实圻€不差餓兵呢，不是有窮家富路這句話嗎？”
　　王慎心中一動：“確實，軍餉糧秣得補充一些，總歸要兩個月的錢糧部隊才能開撥?！?br/>　　“什么軍餉糧秣，什么兩個月的錢糧，道思你也眼界也太小了?！倍攀忠粨]：“反正留守司的部隊逃散一空那么多軍械、甲杖我們都要弄走，還有……呃……”
　　他長長地打了個飽嗝，將一口濃烈的韭菜味噴出來：“還有，戰(zhàn)馬咱們也得要些。渡江的女真人不是要留了不少良馬在南岸嗎，那可得歸咱們?！?br/>　　王慎大喜，忙站起身來，一揖到地：“多謝約之兄?！?br/>　　心中又得意起來，果然是朝中有人好說話，老子當初死活要把這個杜束弄到軍中這步棋是走對了。
　　“還有……這兵得從留守司那里選一些，特別是西軍老卒……直娘賊，老兵油子咱們是不要的，高級軍官也一個不收，只要都頭以下的主力戰(zhàn)兵……呼呼……”
　　杜束不勝酒力，頭一歪，靠在椅子上發(fā)出響亮的鼾聲。
　　王慎笑著搖了搖頭：這個杜約之啊，就不是一個酒精考驗的干部。
　　他從衣服架子上提起一襲大氅蓋在杜束身上，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車上閉幕琢磨了半天，然后放聲痛快地笑起來：終于拿到我想要的了，這一趟建康來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