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隨著民團從前線陸續(xù)撤回、馬家軍輪番到甘州休整,城里一下子熱鬧起來,官兵們拿到豐厚的賞錢、足額的軍餉,在返回縣、鄉(xiāng)時總要買點什么帶回家,達盛昌的產(chǎn)品成了緊俏貨,這是羅望始料不及的,他只想到了老百姓的購買力會下降,卻沒有想到軍人暴發(fā)出的潛力是如此巨大,兩個多月來制作的衣服、鞋帽、毛氈等等銷售一空。羅望只好忙著組織工人們加班加點地趕工,庫房里的皮貨、布料很快用完,近幾天都是從市場里進材料,吉盛號占的量最大,由于缺少人手,采購送貨都是周吉親自去干。這天早晨,已經(jīng)過了送貨時間,周吉還沒有把材料送到,羅望先讓工人們清洗設(shè)備,自己騎車趕到市場,進了大門看到周吉和老王頭正在裝車,擼起袖子想搭把手,周吉卻說:“不用了掌柜,就這點東西,哪用你上手?!绷_望看到車上貨物的確不多,問道:“怎么晚了,市場上也斷貨了?”
“沒有,咋天采購的材料中,吉盛號占一半,今早去提貨時,烏掌柜不在,豹子不讓提,說得等烏掌柜回來,這就耽擱了些時間?!甭犕曛芗慕忉?,羅望覺得有點蹊蹺,吩咐周吉快點把材料送過去,自己進了吉盛號。
豹子坐在椅子上,兩腿搭上桌面,看見羅望進來,低聲念叨一句:“大哥所料不差?!彬v地跳起來沖羅望一報拳說:“羅掌柜好,我大哥有急事出去了,他說羅掌柜今天肯定會來,交待了幾句話讓我?guī)Ыo羅掌柜,大哥說了,從今日起,供達盛昌的貨價格上調(diào)三成,如果羅掌柜愿意就照常供?!?br/> 羅望說:“我們是簽了協(xié)議的,怎么能出爾反爾,不講誠信以后還怎么做生意!”
豹子冷笑一聲道:“我大哥還說了,羅掌柜要不同意的話就到西寧、銀川進貨好了,不過路上不太平,你可能雇不到駝隊,這仗一時半會兒打不完,時間長些好,能讓人記住好多事?!?br/> 這是把羅望讓周吉說給烏拉思曼的話原原本本還了回來,羅望清楚烏拉思曼就是瞅準(zhǔn)時機拿自己一把,借此撬動生皮價格,但他毫無辦法,明擺著今天是等不到烏拉思曼了,既便等到也不會有好的結(jié)果,沖豹子拱手道:“那好,也煩你給烏掌柜帶句話,生意嘛,要圖個長久,一錘子買賣會害了自己的,這仗嘛遲早會打完,軍隊離開甘州后烏掌柜還怎么和達盛昌合作?!?br/> 豹子陰笑著說:“我記下了,話一定帶到,不過,俗話說:“隔山的銀子不如到手的銅,這么好的機會,不乘勢撈一把那是瓜子(土語,傻子的意思)。”
羅望沒再和豹子糾纏,轉(zhuǎn)身出了吉盛號,回來的路上,羅望想:“既然不能控制烏拉思曼漲價,達盛昌的產(chǎn)品售價也隨之上調(diào)三成,反正軍人的錢還是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本瓦@樣自我安慰著回到了家,對交接貨物的周吉說:“去和烏拉思曼談?wù)劊瑵q價二成,如果談不下來,漲三成是底線,最好是把他庫存的布匹、生皮一次性買斷?!庇纸衼矸蕉宋?,吩咐好產(chǎn)品漲價的事。騎車到了劉家,劉甲正準(zhǔn)備出門,看到羅望進了街門,就迎上去問了聲“好,”羅望一看劉甲穿戴齊整拉著馬,是要出門的架勢,說道:“糧行、面粉廠都關(guān)門,你不在家窩著,亂跑啥!縣里還有你什么事!騎馬是要出城對不?”
劉甲裝出一副委屈樣說:“縣長下令,所有人都下鄉(xiāng)打聽消息,這不是沒辦法嗎?!?br/> 羅望才不會被劉甲迷惑,說道:“你不愿干的事誰也勉強不了,這事我?guī)筒涣四?,把家伙帶上,小心點。聽說馬元海給你家送了兩個美若天仙的女紅軍,我能見見不?”
羅望一直沒有想明白,在老泰山看來遠好于馬家軍的紅軍為什么把自己列為可教育對像。斗爭會上,羅望站的位置離李隊長較近,他聽得清李隊長講的話,其中一句“萬惡的地主資本家?!崩卫蔚赜浽诹诵睦铮X得這是把自己無端劃到了罪人的行列中,原本打算找機會問問李隊長,不料形勢變化太快,沒給他這個機會。昨天馬撒麗告訴了他劉家來了兩個女紅軍的事,就想問個究竟。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是有這么回事,人就在夏屋里,不過,我爹不讓家里人接觸,你要想見自己去好了,我得走了。”劉甲拍了拍口袋,示意自己帶著槍,說著就要上馬,卻看到夏屋門開了,那兩個女紅軍拎著馬扎子出來坐在了門口。劉甲邊上馬邊用手一指說:“就是那兩位?!绷_望撐了一把劉甲,幫他上馬騎穩(wěn),朝夏屋門口走過去。
還沒到跟前,剛剛坐在馬扎子上曬太陽的兩人站起身警惕地看著來人。羅望面帶微笑伸出右手說:“兩位好,我姓羅,劉甲的姐夫,曾經(jīng)的。請問怎么稱呼你們兩位?”年齡稍小點的女紅軍說:“羅掌柜,我認得你,我們在你廠子里的辦公室內(nèi)見過面。我叫王芬,這是我堂姐,叫王蕓,你接近我們有什么事?”看到兩人沒有和自己握手的意思,羅望收回手背在后面。沒容他開口解釋,王蕓說話了:“你就是那位還算有點良知的資本家,很年輕嘛,你主動往我們跟前湊是什么目的,不妨直言相告?!?br/> “聽起來你好像是讀過書。本人有幾個問題弄不清,想求教兩位,啥是萬惡的地主、資本家?你們憑什么把我列到壞人當(dāng)中?紅軍真認為我有罪嗎?”
一個小毛丫頭故作老成,還說自己年輕,讓羅望覺得有點好笑,本不打算說出自己內(nèi)心的疑惑,又想既然來了,不妨聽聽她們怎么說。
“你小看人,啥是讀過書,我姐是大學(xué)生撒?!蓖跏|瞪了王芬一眼,王芬不再往下說。
羅望看到兩人戒備心很重,一想也是,人到了這種不能左右自己生死的地步,怎么能不小心謹慎、處處防備,覺得自己不該來,于是和顏悅色地說:“兩位盡管放心好了,羅某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只不過是心里有個結(jié),想找你們的人說道說道,兩位不要怪我唐突才好。”
王蕓說:“羅掌柜,我只知道資本家就是城市里掌握了大量財富的人,其它的講不清楚。我知道你肯定還有要問的事,比如我們姐倆為啥自己愿意到劉家來,馬匪是怎么挑上我倆的等等吧,你要是見了馬匪是怎么樣對待被俘的紅軍戰(zhàn)士,就知道答案了。初次見面,不能讓你得到滿意的答案,還請見諒,你請便?!边@是下了逐客令,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我們不想和你交談,離我們遠點。”
“你們盡管在這兒住,劉家父子都是正人,會照顧好你們,冒昧地打攪兩位,不好意思,告辭?!绷_望沖兩人一拱手,扭頭就走。離達盛昌老遠就看到商鋪前圍了一些人,都挎著戰(zhàn)刀,穿的不是軍服,顯見是民團的士兵。這些天常有民團官兵來買東西,羅望沒有在意,把車子推進院子靠墻放好,走進了辦公室。不大一會兒,外面?zhèn)鱽沓臭[聲,馬撒麗進來說:“掌柜,當(dāng)兵的要鬧事?!绷_望急忙從側(cè)門進了門市,看到方端文邊作揖邊解釋:“……,長官們,我們也沒辦法啊,是布匹和皮貨先漲起來的?!?br/> 七八個民團士兵根本就不聽方端文的解釋,高聲嚷嚷著:“狗日的壞了良心?!?br/> “不行,前兩天啥價還是啥價,皮子漲價管老子啥事?!?br/> “老子們前線玩命,買點東西還讓奸商黑一把?!?br/> 羅望臉上帶著笑說:“各位長官,我是這兒的掌柜,布匹、皮貨漲價是實情,就是今天的事兒,我們漲價也是無奈之舉,幾十號人靠這個吃飯吶,長官們還是見諒吧。”
“是掌柜就好,媽的,你個王八蛋奸商,老子給錢就不錯了,就是白拿你又能咋地?!?br/> 一人鼓動,幾個人響應(yīng),就有人伸手從架子上取衣帽,馬撒麗和方端文上前阻攔被推開,一個士兵朝方端文屁股上很踹一腳,方端文一個狗吃屎栽到門外。
羅望大喊一聲:“放下,嫌價高去別處買,”
有個士兵把拿到手的東西扔到門外,罵道:“你個狗日的,耍橫,好,老子讓你知道啥叫橫?!?br/> 民團士兵多是各鄉(xiāng)鎮(zhèn)招的地痞,平日里橫行鄉(xiāng)里仗勢欺人已成習(xí)慣,哪里容得羅望喝斥,擺個架勢就撲向羅望,還沒近身脖頸處就挨了一掌,接著右手腕被抓,腳踝處被踢了一腳,整個人飄到門外,重重落地。其他幾個士兵“嘩啦”拔出戰(zhàn)刀圍成了半圓,把羅望逼到貨架前,動作利索、齊整,羅望看到這是戰(zhàn)場上圍攻敵人慣用的辦法,不是打野架的勢頭,覺得這幾個人可能起了殺心,反手抄起架子上丈量材料用的一把鐵尺,沉聲說:“各位,嫌價格貴可以商量,你們誰出手,我打斷他的手臂。”話音未落,圈子正中一人跺了一下腳,半圓圈里的三人同時揮刀劈過來,一個自上而下,一個攔腰橫砍,一個直取雙腿,羅望一看這是封死自己上、中、下三路、一擊斃命的打法,他一手搭上貨架頂端,身體騰空而起,躲過一擊的同時,鐵尺疾速敲向三人伸出的手臂,隨著慘叫和戰(zhàn)刀落在地上的聲響,羅望站立原地。挨打的三人抱著手臂退后幾步,羅望厲聲說:“你們膽敢再出手跟那幾個一樣,”領(lǐng)頭的士兵惡恨恨地說:“認栽,走?!?br/> “等等,你們是哪個部隊的,我要找你們長官講清楚此事,”羅望當(dāng)心這些人持槍報復(fù),想親自到兵營了結(jié)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