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遜在夷人館租了一處房子,約李逸云前來洽談,孔帕尼作陪。
八月時節(jié),天氣炎熱。
杰克遜坐在屋內(nèi),袒胸露乳,開門見山,道:“李先生,我想賒賬。先預付一萬兩白銀作為定金,等交貨后,我不能立刻把剩余的貨款給你。一年之后才能給你交款。倘若超過了十三個月,我還未交款,則按天支付滯納金。”
李逸云小口喝著涼茶,字斟句酌說道:“如果只有兩三萬兩銀子,我當場就答應了你。但是此番有接近十萬兩的巨款,我得好好斟酌一番?!?br/> 杰克遜比起一年前蒼老了不少,胡子拉渣,道:“我也知道風險很大,令你難做。為了讓你安心,我請孔帕尼先生擔保。你信不過我,總信得過孔帕尼先生吧?”
李逸云不愿意留下小心眼的形象,連忙說:“你們二位都是我的貴人,當然都信得過。只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同舟堂從未經(jīng)歷過賒賬一年。您也知曉,我們同舟堂是小商行,比不上怡和行那樣的龐然大物。賒賬一年的話,我們在采購原藥和制作成藥的過程中都會極為艱難,各個藥農(nóng)散商以及我同舟堂的炮制師傅,他們都要見到銀子才會辦事。杰克遜先生,孔帕尼先生,我實話實說,此事干系重大,我雖然是同舟堂的掌柜,但是同舟堂是陳李兩家共同執(zhí)掌,我得回去好好商量一番?!?br/> 孔帕尼穿得一絲不茍,謹守英國人的禮儀。他學著中國人一樣給李逸云的杯子里倒茶,說:“杰克遜先生此刻是遇到了人生的低谷,資金周轉(zhuǎn)有一些困難,但是他依然是個守信用的紳士。而且有我作保。倘若一年后,他不能按時結(jié)款,那么我來承擔全部責任。怎么樣?”
李逸云左右為難。一年前,在同舟堂最危急的時候,是孔帕尼和杰克遜兩位貴人替他解了燃眉之急,借給同舟堂一筆巨款。此后同舟堂扶搖直上,一飛沖天。若非孔帕尼和杰克遜的雪中送炭,恐怕同舟堂早已經(jīng)因為經(jīng)營不善而退出了十三行。那時節(jié),他與孔帕尼根本沒多少交情,孔帕尼卻出于信任,毅然而然地替他做擔保人。
現(xiàn)在杰克遜遇到了難處,孔帕尼又替跡可尋做擔保人。沖著孔帕尼的恩情,拒絕杰克遜的話,李逸云是萬萬說不出口??墒鞘f兩的巨款,他的確沒有魄力做主。
李逸云整理了一番思緒,道:“二位,給我一天的時間,我與同舟堂的諸位長輩商量一番,看看如何能照顧到杰克遜的款項問題,也能讓同舟堂正常運轉(zhuǎn)?!?br/> 孔帕尼道:“靜候佳音?!?br/> 李逸云回到家,和爹爹李素問商量。
李素問和李逸云想法雷同,都覺得風險太大,但是欠別人的情又不能不還。思索許久,李素問道:“咱們?nèi)枂柲汴惒?,他要是覺得可行,咱們就答應杰克遜。如果他覺得不可行。咱們再想辦法?!?br/> 父子二人來到陳府探望陳君明。
陳君明臥病在床,病情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有嚴重的趨勢,服用了諸多藥物都沒多少好轉(zhuǎn),乃年老體衰、元氣大傷之緣故,加之操勞過度。他一直想著再見陳半夏一面,因此一口氣始終叼吊著。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陳君明的臥室,見陳君明精神相比平常而言還算是不錯,便湊過去寒暄幾句。陳君明躺在床上,聽著李家父子說著十三行的生意,倒是津津有味。聊了一陣,陳君明問道:“你們父子二人把愁字寫在了臉上,遇到了什么麻煩?”
李逸云不敢隱瞞,把杰克遜和孔帕尼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陳君明沉吟道:“杰克孫在同舟堂最危急的時候沒有落井下石,反而慷慨解囊,是個好人,但是對他畢竟不是特別了解。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如果他到時候還不了錢耍無賴,往美國一跑,我們上哪兒去找?”
李逸云心想,看來陳伯伯是建議不答應杰克遜賒賬的要求了。
陳君明繼續(xù)道:“不過孔帕尼倒是信得過。端的是個好人。他與咱們同舟堂只不過是一面之緣,但是對陳李兩家的事情都非常上心。四年前,他救了你和半夏。后來他一直帶著船隊四處搜尋半夏,還時不時來家里看望我這個糟老頭子,給我?guī)ё畎嘿F的西洋參補身子。唉,自從我病倒以來,以前的那些朋友幾乎都少了來往。除了你們李家,孔帕尼是看我看望得最勤快的人了。有他做擔保,我放心。但是畢竟是涉及十萬兩白銀的大手筆,最終還是得由你這個大掌柜來做抉擇?!?br/> 李逸云暗叫慚愧。他也知曉孔帕尼一直在尋找陳半夏,可比他自己要積極得多。新婚一年來,半夏在他腦海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陳君明的這番話促使他更加信任孔帕尼,進而答應杰克遜的賒賬。
李素問在一旁說道:“倘若給杰克遜賒賬一年,那咱們的銀兩恐怕不夠用。除了杰克遜,還有許多的買賣,每個買賣都要花錢采購。杰克遜的貨物需求極大,我們幾乎要抽調(diào)所有的銀兩來籌備杰克遜的貨物。而且有的生意的尾款還沒結(jié),能夠調(diào)用的銀兩只足夠采購九成的貨,因此我們得貸款,壓力極大。如果杰克遜一年后不結(jié)款,恐怕咱們同舟堂撐不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