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云在京城奔走兩年,流下汗水淚水無數(shù),撒出白銀數(shù)十萬兩,結果只換得兄長自殺的遺體。世間凄慘,莫過于此。
龔自珍見李逸云傷心難過,茶飯不思,粒米不進,迅速憔悴下來,也是極為焦急。他找機會勸慰李逸云:“二弟,你們李家只有你們倆兄弟。你兄長已經(jīng)倒下了,你可得撐住。難不成讓家中二老擔憂?萬一你出了意外,那可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而且是兩個白發(fā)人送兩個黑發(fā)人!”
李逸云嘆道:“我兄長雖然不是超世之才,卻也是有三分才華七分忠心的忠臣,卻落得這般下場!滿朝文武,一大半都在抽鴉片,不思進取,不管民生疾苦,只管貪圖享樂,沒錢了就找我們十三行的人要。嫌少了就直接搶,這是什么世道?”
龔自珍道:“二弟所言甚是。他們的心智都被鴉片蠶食了。本朝立國之初,朝廷百官都積極進取,現(xiàn)在卻被鴉片掏空了銀子,還被鴉片掏空了精神,失去進取之心。始作俑者,便是鴉片!那潘管家也在發(fā)鴉片的財。北京的大臣們都愛找他要鴉片。你可知道潘管家的鴉片是誰提供?”
李逸云搖搖頭,道:“不知?!?br/> 龔自珍道:“便是你的二叔李靈樞!他投靠了東印度公司,幫助東印度公司販賣鴉片。朝廷官員自己都在抽鴉片,自然沒人管?,F(xiàn)在你們廣東巡撫兩廣總督不僅不反對,反而支持!東印度公司的船飄著巡撫和總督的旗幟,那便暢通無阻。我多次上書要嚴禁鴉片,但是人微言輕,沒人聽我的?!?br/> 李逸云嘆道:“再不禁煙,國將不國!”
龔自珍道:“林則徐大人是堅決的禁煙派,這次回京述職,估計要提禁煙之事,但是朝中甚多人反對,也不知皇上會聽哪邊的話?!?br/> 兩人越說越惆悵,少不得借酒消愁。
幾日后,李逸云便要帶著兄長的尸體回廣州,讓哥哥入土為安。
龔自珍自是依依不舍。
卻說李逸云回到同舟堂,李素問老夫妻哭個半死,眼睛幾乎哭瞎。李逸云強忍悲痛,處理兄長的后事。處理完之后,他發(fā)現(xiàn)同舟堂幾乎千瘡百孔。這兩年為了撈哥哥出來,上上下下花了三十萬兩,這些錢都是打了水漂。各國商人落井下石,惡意壓降,令同舟堂利潤下降不少。其他藥商申請加入十三行,又搶走同舟堂不少生意。同舟堂差點被打回原形,已無多少周轉資金,大筆的生意做不起,小筆的生意不賺錢。李逸云心急火燎,急得嘴上長了不少燎泡。
這一日,李逸云正在發(fā)愁同舟堂的生意該如何打理,楊小七湊了過來,一副語言欲言又止的模樣。李逸云便道:“有話便說,不要婆婆媽媽?!?br/> 楊小七平常嘻嘻哈哈,今日卻有些不對勁,扭扭捏捏道:“少爺,這兩年的生意不好做,看您這么操心,我們這些小的也很不好受。連日來,我們都在商量著,如何幫助同舟堂掙錢。這幾日商量出一點眉目來了,想跟您說說。但是擔心您笑話我?!?br/> 李逸云笑道:“眾人拾柴火焰高,你能來獻計,我高興都來不及,怎么會怪你呢?說吧,什么眉目?”
楊小七道:“您不在廣州城的這兩年,很多藥商都在兼著賣一種東西,靠這個掙了大錢。要不咱們也賣吧?”
李逸云問:“什么東西?西洋參么?”
楊小七小聲道:“不是?!?br/> 李逸云道:“那是什么?”
楊小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福壽膏?!?br/> 李逸云頓時大怒,一把將硯臺砸在地上,吼道:“混賬!福壽膏害人無數(shù),禍國殃民,你要出賣良心賺這種黑心錢?當初福壽膏把少奶奶害成什么樣,你沒見過?多少人因為福壽膏家破人亡,你沒聽過?同舟堂怎么出來你這種混賬東西!”
楊小七從未見李逸云發(fā)這么大的火,嚇得臉色慘白,立刻跪在地上,扇了自己三個耳光,道:“少爺我錯了!是他們讓我來說的?!?br/> 李逸云問:“他們是誰?”
楊小七道:“您就別問了,他們也是擔心你急壞了身子,這才病急亂投醫(yī)出餿主意。”
李逸云嘆道:“這不是病急亂投醫(yī),這是飲鴆止渴!賣福壽膏害人害己,要下十八層地獄!唉,你去跟他們說一說,就說我同舟堂就算淪落到去賣蘿卜白菜,就算是去賣苦力,也不會去賣福壽膏?!?br/> 楊小七道:“我知道了,這就去跟他們說。”
待楊小七走后,李逸云怔怔發(fā)呆。他也知道廣東省內不少人在賣鴉片,而且愈演愈烈,官府根本不管。他管不了別人,只能管自己。
過了片刻,陳家輩分最高的陳天豪來訪。陳君明有三個叔伯,大伯和二伯已經(jīng)去世了,只剩下四叔陳天豪。李逸云對他尊重有加,忙請他入座,寒暄一陣,問:“四爺爺今天來這,有何訓導?”
陳天豪咳嗽了一陣,緩緩說道:“如今這世道,生意不好做啊。眼看那么多同行都在掙大錢,咱們是不是也……”
李逸云再次變了臉色,沒想到老一輩之人也想賣鴉片賺錢!他想大聲喝罵陳天豪,但是陳天豪是爺爺輩,不可造次,只能委婉拒絕。送走陳天豪,李逸云郁悶不已,便去夷人館找孔帕尼喝酒。那鴉片多是英國商人帶來的,但是孔帕尼潔身自好,沒有插手鴉片,否則二人早已割席斷義。
來到夷人館,李逸云發(fā)現(xiàn)孔帕尼也很憔悴,原來他家中除了變故,要回英國,恐怕以后都不會再回廣州。這樣一來,李逸云心中更是添堵。兩人喝酒解悶,陳半夏炒了兩個菜作陪。
不知不覺,慢慢說到了禁煙問題。
孔帕尼笑道:“你不用擔心,你們政府已經(jīng)決定要禁煙了,派林則徐當禁煙欽差大臣,估計不久后就要來廣州。當然了,對我們國家的那些商人來說不是好事。”
李逸云大喜,道:“對我來說可就是太好了?!?br/> 陳半夏突然插嘴道:“對十三行可不會太好,尤其是對怡和行老板伍秉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