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武德九年(公元33年),同時也是劉秀所建“東漢”建武九年的臘月。
東漢的“臨時行在”江都城便是后世揚州市,但不同之處在于,此時的江都不但臨江,距離大海也沒那么遠。只要出城去往東十多里,便能望見滿是灘涂和礁石的海岸線。
正值臘月中旬,海邊的森森萬木僵立于寒夜,月亮從海上升起時,彷如白蓮花,浮出龍王宮,它照亮了這片寂寥的沙灘,也映得江都城上空,天色紺滑凝固不流,冰光交貫群星失色。
然而等到月亮升至中空時,卻有怪事發(fā)生:燦爛如銀盤的圓月,卻仿佛被天神的大斧斫中,邊角有了些詭異的缺失。
最初人們以為是云層遮蔽,但這天上晴空萬里,哪有什么烏云!進而那缺口慢慢變大,蔓延半月,仿佛被巨獸咬住!怪物的尖牙利爪撕扯可憐的月亮,摧環(huán)破璧,眼看就要將其食盡!
這便是江都宮室中,劉秀被天官匆匆喚醒后,看到的景象。
月亮已經(jīng)被天空中不可名狀的怪獸吞沒泰半,天色變得漆黑仿若煤炱,似乎再不采取行動,月亮就要磨蹤滅跡,須臾間永遠消失!
好在劉秀的小朝廷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類似的事了:建武七年(公元31年)三月份的最后一天,先后發(fā)生了日食、月食,可比這次還要嚴(yán)重,吃一塹長一智,劉秀這次可不會那么慌了。
劉秀立刻對掌管祭祀、天文五行的國師強華下令:“速詔王鼓,令群臣入宮,隨朕一同救月!”
這是強華在《周禮》上找到的記載:“救日月,則詔王鼓。”就是說當(dāng)日食或者月食發(fā)生后,要由天子親自擊鼓,以驅(qū)逐吞食月亮的怪物。
不多時,宮中官吏悉數(shù)到場,除了有公務(wù)在身的堂司官員以外,其余人均要參加救護儀式,他們匆匆換上素服,仿若戴孝,接著聚集到天壇處。
劉秀已經(jīng)穿戴禮服,完成了避正殿、上香、行三跪九叩救護禮等程序,接著親自擊鼓,一時間江都行在熱鬧非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帝徹夜笙歌呢!
光敲鼓還不夠,眼看月亮已被完全吞沒,四周仿佛一片慘暗,劉秀將鼓椎交給匆匆入宮的大司徒,他自己則換了一身戎服,接過了一根箭矢。
這可不是普通箭矢,而是“恒矢”,《周禮》記載過如何挽救日月災(zāi)變:“救日以枉矢,救月以恒矢……”。特制的恒矢前后重量均衡,射出以后箭行平穩(wěn),射程較遠,上回鬧日食月食的時候,劉秀親自跑去江都“高廟”里,請高皇帝開過光的,雖然時隔兩年,但應(yīng)該還靈驗。
劉秀也是行伍出身,老本領(lǐng)沒丟,持彤弓抽箭拉弦一氣呵成,轉(zhuǎn)頭西北方向,瞄準(zhǔn)幾乎被吞沒,只剩下可憐一圈光芒的月亮,松開了手,任由恒矢直飛天際!
而宮內(nèi)外的鐘鼓,也一下子變得更大:原來是江都城中的百姓被驚醒后,紛傳天狗要吃掉月亮,也加入了“救月亮”的行列中,不論男女老幼皆敲鑼打鼓,沒有的就砸瓦片,至于當(dāng)街跪拜哭嚎希望月亮回來的也不在少數(shù)。
最可憐的就是城里的女子了,愛美的她們,只要不太貧賤的,多少都能置辦銅鑒,也不知是誰傳的消息:“擊鑒可以救月?!庇谑窃谡煞?、父親的呵斥下,只能心疼地交出愛物,看著那好好的青銅鏡,被重重拋向月亮,又在半空堪堪落下來,在磚上砸出了好清脆的金石之音!
為了救月亮,全城君臣百姓,都豁出去了!
說來也神奇,就在劉秀射出恒矢后,月食居然開始逆轉(zhuǎn)!仿佛是暗夜中的不知名怪物中了圣天子的箭,吃痛之下,悻悻吐出月亮。
又過了一刻鐘后,月亮恢復(fù)了原狀,依舊掛于穹碧之上,光彩絲毫未因差點落入怪物腹中而減少,繼續(xù)照耀萬里,灑下一片寒冷的白光。
依然持著弓矢的劉秀,這才暗暗松了口氣,而強華與匆匆入宮的漢臣們,已經(jīng)開始了馬屁模式:
“陛下親捶天鼓鳴珰瑯,弧矢引滿射天狼!”
“然也,恒矢蛇行,使天狗血流滂滂,眊目森張,吃痛而去,贖我父母之光?!?br/>
“然也,明月能夠繼續(xù)照下大漢萬方疆士,萬古不瞽,實乃陛下之功德也!”
好家伙,一時間,劉秀都能和后羿肩比肩,成為挽救世界的大英雄了。
然而劉秀卻沒這么樂觀,反肅然對群臣說道:“詩云,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日月告兇,不用其行。繼建武七年不見日月后,又發(fā)生月食,國師,此何兆也?”
強華一時間有些不好直說,緘默了片刻,從《詩經(jīng)》《春秋》里古人的態(tài)度就知道,月食不是好現(xiàn)象,而到了大儒董仲舒開創(chuàng)天人感應(yīng)學(xué)說后,月食就有了更加明確的指向:后宮!
按照天人合一的理論,太陽象征著人主之君,即“日為陽精,人君之象”。與太陽相對的月亮,則為“太陰之精”,于后宮來說,月亮代表皇后,于朝廷而言,月亮又代表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