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館在馬廠道,主體是座紅色磚墻的兩層建筑,白色的兩扇櫟木玻璃大門開在環(huán)形入廳的中間,從臺階走上去,推開大門,進(jìn)入寬闊的辦事大廳,往左一道走廊下去,最里那個房間,深紅色的木框門上釘著中英文“英商公會”的墨金銘牌,這里就是甄朱做事的地方。
早上異常的忙碌,甄朱坐在打字機(jī)前,正制著道森交待下來的的一份重要單據(jù)。
這種老式打字機(jī),字母鍵按下去的時候,指尖需要發(fā)力,剛開始甄朱用的很不習(xí)慣,所幸指法熟悉,用了兩天,就上手了,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指如飛,在她的敲擊之下,鍵頭快速地敲擊著夾在卷紙軸上的紙張,伴隨著它一點點的勻速移動,發(fā)出悅耳的啪啪擊打之聲。
“朱麗葉,外面有人找你!”
負(fù)責(zé)接待的孫小姐推門探頭進(jìn)來,叫了聲甄朱。
來這里做事,照這里的規(guī)矩,甄朱用了自己以前的英文名。聽到有人找,敲完一行,起身走了出去,心里有些費解。
她來天津時間也就幾個月,認(rèn)識的人,用手指頭都能掰的出來。
誰會來這里找她?
她快步走出大門,一眼看見門外榕樹下,一個胖胖的女人身影,立在那里,張望著門口的方向。
“德嫂!你怎么會來這里?”
甄朱有些驚喜,急忙下了臺階,朝她走了過去。
德嫂見她現(xiàn)身,眼睛一亮,急忙迎上前,笑道:“薛小姐,你怎么這個打扮,我一錯眼,都快認(rèn)不出你了!真是精神!”又端詳了下一下,開始皺眉:“哎呀,才幾天不見,薛小姐你的臉都瘦了一圈!洋鬼子不近人情!你還是不要在這里做事了,這就回去吧。”
甄朱今天穿了條過膝的淺藍(lán)色燈芯絨普通裙子,黑色的兩寸跟工作皮鞋,天氣漸漸轉(zhuǎn)涼,外面加了件現(xiàn)在很常見的白色針織開襟毛衫,是用上次預(yù)支的薪水添置的。長發(fā)在腦后編成簡單的辮子,盤出烏黑的發(fā)髻,柔美之余,透出一絲干練。最近因為驟然忙碌,加上吃飯沒有以前那么規(guī)律,確實好像比之前稍稍有那么點清減,但精神卻非常的好。
明媚的陽光,從頭頂?shù)拈殴隗料堕g灑下,光影斑駁,濃濃淡淡,她的面頰充滿了年輕的朝氣,雙眸明亮,幾縷碎發(fā)自然地垂落在秀氣的耳鬢側(cè)旁,和徐公館里那個穿著襖裙的精致少女,判若兩人。
她笑:“我挺好的。德嫂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就是想和你說,不要做事了,回去吧!”德嫂笑道。
“這是徐先生的意思。說讓你出來做事,叫老家那邊知道的話,還以為是他虧待了你?!?br/>
甄朱下意識地看了四周。
德嫂急忙道:“徐先生沒來。他今天去了上海出差,一早人就走了?!?br/>
甄朱哦了聲,一笑:“這里離老家那么遠(yuǎn),他自己不說,誰會說他虧待我?他過慮了。我現(xiàn)在很好,不會回去的?!?br/>
德嫂“噯”了一聲,看了眼人員進(jìn)進(jìn)出出的大門,將甄朱拉到一個沒人的路邊角落里,低聲繼續(xù)苦口婆心:“我只是個下人,原本這話,也不該我說的,只是徐先生人好,太太你更是沒得講,你們鬧成這樣,我瞧著也難受。你不知道,這些天你走了后,先生晚上回來,天天在書房忙到半夜,一早出門,話沒半句,就是鐵打的身子,久了也是受不了??!太太你和先生又不是外人,這牙齒還有和唇皮磕碰的時候呢,何況夫妻?上次鬧了生分,也過去這么多天了,太太你也好消消氣了。咱們女人,要是沒個正經(jīng)男人照應(yīng)著,自己一個人在外,辛苦不說,也是過不好的,這世道多亂哪!何況先生這樣的,不知道多少女人兩只眼睛盯著呢!太太你還是回去吧!先生這人,面冷心熱,等他從上?;貋砹耍愀€軟,哄個兩句,話說開了,什么事都沒有……”
“德嫂!”
甄朱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我先前跟你說過,往后還是叫我薛小姐為好。我和徐先生已經(jīng)沒什么關(guān)系了。謝謝你今天好意來看我,我這里挺忙的,要是你沒別的事了,我先去做事。德嫂你也早些回,我給你叫車?!?br/>
她朝過來的一輛人力車揮了揮手。
德嫂忙阻攔,仿佛還不死心:“太太……薛小姐,真的不是我啰嗦,你這樣一個人在外,太辛苦了……”
黃包車停在了近前,甄朱把德嫂給弄上了車,說了地址,車夫拉著車就走,甄朱目送,轉(zhuǎn)身推開大門入內(nèi)。
車?yán)鋈撞?,德嫂回頭,見甄朱進(jìn)去了,急忙叫停車夫要下去,車夫不高興,嘀咕了幾句,德嫂也不管,徑直來到距離大使館門外對過去不遠(yuǎn)的一條交叉街道的街口,朝著停在路邊的一輛道濟(jì)汽車跑了過去,對著車?yán)锏娜苏f道:“徐先生,我話都說盡,太太就是不肯回。”
她一臉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