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過后的沉寂。
天蒙蒙亮,微弱的晨光將南京城喚醒,悉索聲陸續(xù)在外城響起。
內城,皇城,有人一夜未眠。
這雄偉,古樸,矗立數(shù)百年的皇城尚在沉睡,靜得只剩下燃燭發(fā)出的嘶嘶聲。
風從遙遠來,穿過獸吻長廊,五龍石橋,拂過繞城的御河,被燈火通明的大殿擊散。
那個一夜未眠的人,他形單影只地坐在這皇城正中的龍椅上,靜靜地撫摸著纏繞著衣袖的金龍繡紋。晨曦穿過窗帷,雄渾寬闊的大殿內,他的影子被余光拉長,像一只巨獸盤踞在自己的領土上。
他還記得那個孤零零縮在血海中央的總角少年,那年他十二歲。
皇子中他排名第十一,最后的位置。他出生后沒幾年,先皇就開始迷戀長生之道,他知道父親從沒喜歡過他,或是說,從沒在意過他。
他有一個好娘親,全世界最好的娘親,陜西女子,鎮(zhèn)西府的千金小姐,書讀得不多,為人厚道直爽好相處,身邊的太監(jiān)宮女們知恩,他被照料的很好,不曾孤單。
十五年了。
他記不清那天的時日了,只記得是父親駕崩后不久,皇位,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哥哥們一直在爭,三哥太子余京墨,五哥五軍統(tǒng)帥余武升,七哥大余國師余道木,沒有人想過,這樣的位置,會由一個女子坐上。
他的八姐,一個女子,一個舞劍時,劍花凌厲的女子,余劍荷。
一個女子,怎么能在如此精明強干的皇子們中脫穎而出呢?
鮮血染紅了她的登階路。
余子柒十二歲,已經到了明事理的年紀,皇子的身份,會被有心人用來大做文章。
所以意外發(fā)生了,刺客們旁若無人地殺入禁宮,匕首劃過宮女們的喉頭,血色爬上窗帷。
他的娘親抄起一把細剪,顫抖著將他護在身后。
揮向他和他娘親的屠刀最終沒能落下,刺客們抬手的一瞬便已喪命,將刺客們穿心而過的,不過是隨手拾起的數(shù)枚金釵。
他看清了來人的臉,他認得那個緩緩走到跟前的,救了他們娘倆一命的人。
展偉豪,余劍荷的老師,如今大余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東宮之首。
貼著他身體的娘親顫抖更劇,他記不清展偉豪說的話了,只知道母親回頭,眼神寧靜又堅定。隨即,細剪刺穿心口,有什么聲音像花開一樣綻放。
鮮紅粘在他的眼角,分不清是血是淚。
他記得展偉豪將他從血泊中拉起,牢牢攥住他的手,走過很長很長的路,送他到宮門外。
他引人注目地哭嚎了一路,路上的人不敢抬眼看他,或是看他身邊的人。
風送他去向遠方,他知道自己活下來了。
鎮(zhèn)西府的主人是他的爺爺,只是鎮(zhèn)西府人多眼雜,他是個死去的人,不能暴露,只能和下人一起生活。
和滿族的戰(zhàn)事很快起了,他隨爺爺一起出征,吃了很多苦,見過了民生疾苦。
兩年后,大余女皇余劍荷暴死在皇位上,消息傳到前線,那是他第一次見爺爺微笑,爺爺問他,要不要回京城,做皇帝。
他留了下來。
他是大余朝的皇子,他是大余朝的兵。
他守關。
和滿族的仗打的很艱難,內憂外患,風雨飄搖,他失去了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親人,那個不茍言笑,總是在深夜,默默拎著燭燈,叩開下人的房間,教會他很多道理的爺爺。
四年過去,再回京城,皇位上坐著的人不是他,那是余劍荷的弟弟余谷豐,那是一個和他曾經一樣,毫無存在感的皇子。他入城時十六歲,是最年輕,最負盛名的鎮(zhèn)西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