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不得!”
“淮安城里,還有數(shù)萬百姓!”
嘶啞的聲音在廂房回蕩,寬闊的地圖長桌前,數(shù)位將領(lǐng)坐在一側(cè),看著另一側(cè)的二人對峙。
說話的是一個帶著鮮花假面的將領(lǐng),他的對面,是松江府知府,祝同生。
花面將繼續(xù)說話,“將士們?nèi)找共煌?,才有著今日淮安城百廢待興的局面。北邊的援軍要進江南,必經(jīng)淮安,若是鎮(zhèn)西王占據(jù)淮安,一路向西,聯(lián)縱徐州,開封,河南等軍事要地直至西安,氣候已成,怕是再難拿下?!?br/>
語氣逐漸慷慨激昂起來,“我大余,再經(jīng)不起數(shù)年征戰(zhàn)!”
“淮安是座空城?!弊M粸樗鶆?,一臉淡漠地將雙手撐在桌上,甚至不斜眼去看那花面將。
“淮安怎么會是座空城!”花面將道,“大人一向愛民如子,為何今日,將我大余的子民視為無用之物,隨意拋棄!”
“淮安城雖然失火,但城防皆在,您也在,咱們守住淮安,等到朝廷調(diào)兵過來,到時候,出兵直取南京,便是甕中捉鱉...”
祝同生冷哼一聲,將話語打斷。
“糧食呢?糧食誰給。鎮(zhèn)西王手中六萬精兵,如果鎮(zhèn)西王不打淮安,而是打我的松江府呢?兵力分散,兩邊都會守不住?!弊M焓郑谀亲郎弦焕?,“南京離這里,行船不過半日,探子回來時大軍正在集結(jié),我們只有三千人,三千人,拿什么去守?”
“淮安城中,還有著數(shù)萬百姓!”花面將嘶啞地叫喊起來,“鎮(zhèn)西王需留守南京,最多帶兵四萬前來,而咱們依仗城墻,封住水路,只需撐過五日,最多五日,援軍便到!”
“撐不過五日?!弊M鷵u搖頭,“你心知肚明?!?br/>
花面將猶豫一陣,再開口,不再激動,低聲說話,“那就帶百姓們走,豈有當著百姓的面,班師回府的道理。”
“你想帶多少百姓?你能帶多少百姓?”祝同生反問搖頭,“收拾細軟需要時間,分兵去組織亦需要時間,而咱們,最缺的就是時間?!笨戳藬?shù)眼其他面若寒霜的將領(lǐng)們,“再過半刻鐘,即可傳令下去?!?br/>
“那我不走?!?br/>
“什么?”祝同生豎起耳朵,好似沒有聽清,“你什么意思?”
“我不走?!?br/>
斬釘截鐵的三個字。
“來人,把他給我綁了?!?br/>
周圍候著的四名將士一擁而上,那花面將腳步靈活,左右騰挪,四人合眾之力,竟拿他無可奈何,祝同生拍桌而起,沖著另外的將領(lǐng)們大吼,“都愣著干什么!”
眾人一齊出手,寬闊的廂房再無空間施展,花面將不一會便被擒下。
嘶啞著低吼出聲。
“你對不起許家,你憑什么綁我!”
“我綁你...”祝同生少見的變了臉色,雙眼鼓出兩頰通紅,“我綁你才是...”氣上頭來硬生生壓住肝火,連連咳嗽起來,好一陣才消停下來,擺了擺手示意兵士松綁,“我對不起許家?!?br/>
看著那花面將輕盈走遠的腳步,祝同生長長一聲嘆息。
許慎,年三十一,松江府人,武勛驍騎尉,許家是武將世家,十余年前,滿人入關(guān),許家上下,能拿起兵刃的男丁十七人,女眷二十四人,千里赴京,死剩了他一個。
他天生一對桃花眼,鼻挺濃眉,十七八歲時,神駿風采,松江府無數(shù)少女美婦為他傾倒,許家的門檻被繡鞋踏破。
從京城歸來后,他的臉上,砍殺留下來的疤痕,或深或淺,共有五道,他成了丑陋的疤面將軍。
門庭冷清,毫無怨言。
他娶了從小伺候他的丫鬟,兩人很恩愛。他夫人很喜歡月月紅,許家院子很大,也很空,夫人她把每一個院子都種滿了這紅色,她喜歡紅紅火火的樣子。
夫人還喜歡小孩子,軍鎮(zhèn)里的小孩大多是窮苦出身,夫人平日常在城里包個糖人攤兒過去給孩童們畫糖人。
許慎面目可憎,孩子們害怕,不敢瞧他,后來,夫人一層一層地給他織了件假面,在燈下,一針一針地用銀絲在縫好的罩面上鉤出一朵繡花。
許慎認得的花不多,一直不知道罩面上繡得是什么花,牡丹?月月紅?每次問,夫人就湊過來,撣開琵琶袖口,遮住微紅的臉,偷偷吻他的眼。
他有一對很溫柔的眼。
可惜,也許那姑娘是命里沒這福氣,將軍夫人當了沒多久,有了身孕,十月懷胎卻難產(chǎn),母子都沒保住。
此后九年,不再娶,許家滿院月月紅。
他是聽見歌聲才假裝路過這里的。
《鮮花調(diào)》。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奴有心采一朵帶又怕來年不發(fā)芽?!?br/>
歌聲質(zhì)樸,并不好聽,只是在這滿目的斷壁殘垣之中,伴著茉莉花香而來,尤為動人。
他踏上帶著芬芳氣息的石子路,轉(zhuǎn)角處的小花圃,碧玉年華的少女抄著剪刀修剪著花枝。
清晨,路上少人,突兀出現(xiàn)的身影讓那賣花少女側(cè)目去看。
“我記得你!”
許慎瞪眼,微微愣住,那姑娘的笑像花蜜一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