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這樣僵持了多久,燕思空以背抵墻的姿勢看似不費力,實則由于全身緊繃、一動未動,很快就酸麻不已,而心理上的折磨更是苦不堪言。
他實在忍不住了,悄悄晃了晃腿。
那狼只是眼睛動了一下。
燕思空將刀橫于胸前,壯著膽子,慢慢地順著墻滑坐到了地上。
那狼依舊毫無反應(yīng),從頭至尾保持著同一坐姿,神情嚴(yán)肅,儀態(tài)竟是無比地高貴。
事到如今,燕思空只好大膽猜測,這只狼并不打算吃他,而是在……看著他?
天下奇聞。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燕思空心頭一緊,直勾勾地盯著那敞開的門扉。
看到走進來的人時,燕思空怔住了。
雖是心中早有猜測,但見到封野的一瞬間,他還是沒能克制住那一陣難言的顫動,當(dāng)封野以一種他讀不懂的目光看著他時,前塵往事在眼前接踵而至,恍然間仿佛時光飛速倒溯,他們都退回了少年時,那永生回不去的少年時。
燕思空的喉結(jié)輕輕滑了滑,開口時,已是平靜如斯:“世子殿下這是何意,可知劫持朝廷命官是大罪?”
封野冷冷一笑:“剖辱馬尸是大罪,襲擊親王之子是大罪,你伏法了嗎?”
燕思空的嘴唇微微抖了抖,一片空白的大腦里,僅僅有一個念頭——他記得我。
那一剎那,竟似有萬千委屈涌入心頭,鼻腔猛地泛起一股酸意。
封野深深地看著燕思空,胸腔用力起伏了一下。
燕思空垂下了眼簾,掩飾自己那莫名的情緒,低聲道:“殿下……可否先讓這頭狼退下?!?br/> 燕思空緊抱匕首,不顧形象恨不能嵌入墻內(nèi)的樣子,實在有幾分滑稽可憐,封野忍著笑,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他伸手摸了摸那只狼的腦袋:“什么叫‘這頭狼’,它叫封魂,是我弟弟?!?br/>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可否讓……封魂殿下……暫避?”
“我們喝過一只母狼的奶。”封野抱住封魂的脖子,“它是不是很威風(fēng)?”
“……威風(fēng)?!?br/> 封魂伸出厚實的肉爪子,把封野的手從它脖子上扒拉了下來,然后繼續(xù)筆挺地坐著。
“我讓它來看著你,怎么,嚇成這樣?”封野嗤笑一聲,“你以前膽子不是挺大的嗎?”
“殿下究竟有何指教?”燕思空也覺得自己龜縮于墻角的樣子有些丟人,扶著墻站了起來。
封野重重哼了一聲:“我還沒問你,你倒敢質(zhì)問起我來了?!?br/> “殿下想問我什么?”這一天發(fā)生的事過于震撼,他已經(jīng)沒脾氣了。
封野頓了頓:“我問你三個問題,你若答得好,我便讓它走?!?br/> “下官定當(dāng)如實回答。”
燕思空的連翻官腔聽來很是刺耳,封野皺了皺眉:“那日春獵,是不是你給薛伯出了主意,助我馴服烈馬。”
“是?!?br/> “我若不找你,你打算何時來找我?!?br/> “……”
封野口氣不善:“說?!?br/> “下官聽聞世子殿下將所有訪客拒于門外,猜想殿下不喜被擾,不敢唐突?!?br/> 封野瞇起眼睛:“封魂,湊近點?!?br/> “別……”燕思空驚恐地縮回了墻角。
封魂卻是站起身,款步走向燕思空,停在其身前幾步之遙。
燕思空看著近在咫尺的那碩大的狼首,泛白的眼仁,以及根根清晰可見的銀灰毛發(fā),呼吸都變得極為謹(jǐn)慎,靠得越近,他越能感受到封魂有多么龐大和雄壯,這真的是一匹狼嗎?
封野抱胸看著燕思空:“最后一個問題,答案若我不喜,你今天就這么跟它呆在屋子里吧。”
燕思空倒吸一口涼氣,心里怒罵封野:“殿下……請問?!?br/> 封野眸中突然閃過了一絲凌厲地光芒:“你當(dāng)年沒死,為何不來找我!”
燕思空僵了一僵,隔著不遠(yuǎn)的距離,靜靜地望著封野的眼睛。
倆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碰撞,說不清那一刻究竟是何情緒。
“說啊,你家變故之后,我爹特意派人去廣寧接你,得知你被發(fā)配西北,又命人去尋,卻說你已經(jīng)死在了采石場……”
“找你有何用!”燕思空突然大吼了一聲。
封野怔住了。
燕思空瞪著封野,目光一片赤紅。
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他爹被冤死在斷頭臺上,他弟弟代替他被流放,客死異鄉(xiāng),當(dāng)他把用命換來的錢拿去尋元南聿的時候,得到的是一個冰冷的死訊,那一刻他就知道,支撐他活下去的所有,只剩仇恨,惟有仇恨。
沒想到時隔多年,還會有人當(dāng)面赤裸裸地揭開他的傷疤。
已然這么疼。
封野的目光陰翳地瞪著燕思空。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說:“大同……太遠(yuǎn)了。”
他最絕望無助時,也曾想過去大同找封野,但看著元微靈被退親、曾經(jīng)與元家交好的人都對他們退避三舍,他就失去了勇氣。大同太遠(yuǎn)了,人心太遠(yuǎn)了,他要走的路布滿荊棘,遍地鮮血,注定一生只能獨行。
封野沉默片刻,拍了拍封魂的背,封魂轉(zhuǎn)身就走了。
燕思空松了一口氣。
封野悶聲道:“你來找我,至少我不會讓你受苦?!?br/> 燕思空心底微熱,輕聲道:“多謝殿下?!?br/> 二人陷入一陣尷尬地沉默。
畢竟十年未見,已是滄海桑田,時過境遷,如今同朝為官,身份之懸殊不可回避,也無法再像兒時那般肆無忌憚地親密了。
封野道:“你過來?!?br/> 燕思空遲疑地道:“下官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