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巡的二期終于開業(yè),他做了無數(shù)工作,才把原先食品日用品混雜的局面調整了,改為樓下食品樓上日用品。期間不知吵了多少架,而且還動用武力強搬。楊巡負責吵架,尋建祥負責打架,但兩人因此好一陣子晚上不敢出門,怕被人砸悶棍。終于全部搬好,雖然只是花了半個月,楊巡還是覺得跟度過漫長的一年似的,操心得即使是他那么年輕的人,竟然也會冒出好幾根白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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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還在市場沿街屋頂鑲花邊似的做了一圈廣告牌,那是他等火車經過上海北京看到的,在東北實踐過一次,如今照搬照抄,當中老大一塊就先給了他市場的聯(lián)系方式。這圈廣告牌發(fā)的意外財,讓楊巡終于可以在三期預算之外有了余錢,可以拿回家讓老娘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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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眼看最近幾天稍微有閑,就跟尋建祥商議擬訂最近幾天的工作計劃,讓尋建祥可以行之有據(jù),他準備回家一趟,不想宋運輝打電話來問楊巡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飯。楊巡當然是滿口答應,都不問宋運輝有什么事,也覺得到時尋建祥一起去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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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候,宋運輝自己上來市場辦公室,看到兩個人就笑道:“大尋,你自己做飯吃。今天市規(guī)劃局長請我,我?guī)钸^去看看,拿以前插隊老友名義讓楊巡認識認識規(guī)劃局的同志。小楊,你換好點的衣服,帶足名片?!?br/> ?
楊巡狂喜,他的市場各方敲章時已經接觸過規(guī)劃局,深感這個部門之神秘魅力,沒想到宋運輝肯幫忙引見高層。連忙答應,轉出來時候已經煥然一新,頭上摩絲抹得頭發(fā)絲絲縷縷,宋運輝看著覺得他像漢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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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建祥笑道:“現(xiàn)在好多人給小楊介紹女朋友,小楊現(xiàn)在頭面注意得緊,走出去看背影就是許文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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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只是笑,并不反駁。收拾妥當,與宋運輝一起下去,上了宋運輝自己開的切諾基。宋運輝上車就跟楊巡道:“大尋女朋友……你跟她說話方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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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宋廠長有什么話要我捎給她?對了,她戶口已經轉過來,準備跟大尋領證轉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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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略微尋思了一下,道:“她一個人來這里,心里可能不放心。你有機會跟她說一下,只要有大尋在,她在東海就沒人敢動她,我會逐步給她表現(xiàn)機會,一步步升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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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立刻領會宋運輝的意思,點頭道:“她還小,不懂宋廠長跟大尋的交情,說話時的候也談起過她的擔心,怕東海的好位置不牢靠。大尋口風嚴實,不肯亂吹你們倆的交情,難怪她小姑娘胡思亂想?!?br/> ?
宋運輝微笑,他還能看不出尋建祥看他平時這么辛苦,不愿拿小事麻煩他的意思?!拔遗赂髮ふf了等于白說,還是你幫我傳達吧,你把握一下怎么說話,別嚇到小姑娘。還有順便也跟她說一下,別跟我太太提東海的事,沒事也別跟我太太走太近。免得她費心操心東海那么大個攤子,也省得我上班是東海,回家還是東海?!?br/> ?
楊巡至此才明白宋運輝為什么單獨找他說話,不由笑道:“我贊同宋廠長的意思,家里嘛,男人出來獨當一面,女人還是好好管好家養(yǎng)好孩子。女人外面做事太辛苦,我們能擋著,就讓她們歇著?!?br/> ?
宋運輝心中暗笑,他說的話,哪天楊巡不是完全贊同而且找出贊同理由的,不過這種話倒也讓人聽著歡喜,楊巡有楊巡的本事。一會兒到了飯店,與東海其他幾個職工會合,大家與規(guī)劃局的和和氣氣吃了一頓飯。宋運輝如此介紹楊巡:這個小弟是我插隊時期認識的,當年我就住他家,彼此兄弟相稱。于是,規(guī)劃局的自然對楊巡另眼相待,但楊巡為此替宋運輝喝了不少的酒。因此楊巡第二天坐火車時腦袋還糊里糊涂,但再糊涂他也算是個老出差,上去火車便逮住一個乘警,想辦法混到一張硬臥,便抱著錢倒頭大睡。他年輕,一覺睡醒,早又容光煥發(fā),什么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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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足之后,他才有充足的腦力仔細回想昨晚酒席上面的閑談。這一回想,對神秘的規(guī)劃局立刻有了新的認識,運輝幫了他一個天大的忙。他當然清楚,宋運輝幫他只是舉手之勞,但對于他來說,他不能不記宋運輝的恩情,而他的報答,自然是著落在尋建祥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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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楊邐的信,楊巡回到家里看到媽媽,自然是上下打量個仔細。赫然見媽媽臉頰一邊一團黑斑,看上去異常蒼老憔悴。楊母看到大兒子意外回來,高興得很,可也留意到兒子的反常,笑著問:“你看啥?媽臉上還描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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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不敢在媽面前胡說,忙笑道:“媽,你知道我突然襲擊來干嗎?我來查你在家都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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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母道:“還能吃什么,地里長什么我吃什么唄。老大,你這回又黑又瘦,臉色也不大好,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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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結束了,三期已經結頂,等里面再收拾一下就可以租了。媽,我這回帶來些錢,你把這兩個月到期的都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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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喲,好,好,我先給你做飯,晚上算賬。老大,竹園子里捉只雞,抓那只公雞,還是你殺?!?br/> ?
楊巡分明聽出媽媽“哦喲”一聲中濃濃的如釋重負,也不知是他被楊邐信中斥罵后過分留意了,還是媽媽果真如釋重負。他到后面竹園捉了公雞,知道媽得留著母雞下蛋。等他操刀放血做完,他媽也正好燒了一大木盆滾水出來給雞褪毛。楊巡拿筷子把雞毛大致劃拉干凈,便掏出內臟清洗,雞殼子交給他媽仔細拔去細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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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母拔著雞毛,閑閑地道:“這回做完,總可以歇一陣了吧?你個人問題考慮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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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沒想到媽媽問起他的個人問題,笑道:“有幾個朋友給我做介紹,我先看看再說。三期還沒完,每天打仗一樣,空下來就是睡覺。昨天跟著宋廠長和市規(guī)劃局的人吃飯,才知道原來全市有那么多各種各樣的批發(fā)市場準備開工,都是看著我這邊做得好,有樣學樣了。有什么羊毛衫市場,輕紡市場,水果市場,食品市場,那么多,以后不知道要分去我多少客流,我總得想個辦法才行,別讓他們趕上我?!?br/> ?
楊母聽了又愁上了:“他們怎么也不自己動腦筋想主意出來?這樣抄人家的,鬧得你追我趕的還能有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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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笑道:“媽你愁什么,我回頭跟人簽店鋪出租合同一簽就五年,這么多店鋪都給我拴著,他們就是開個比我大十倍的市場,也找不到人開店。就是開滿店了也開不出好店,現(xiàn)在個人大批發(fā)商都在我那兒。放心,人是活的,隨時可以調整對策,有的是辦法。只是我得想辦法讓市場容下更多店鋪?!?br/> ?
楊母道:“老大,錢會不會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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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又是仿佛看到媽媽的擔心提到嗓子眼,忙笑道:“先緩緩再說,暫時不用。我準備另外找個途徑解決錢的問題,不能總問個人借?!?br/> ?
“不能借高利貸,利息太黑。你還是計劃岀個數(shù)字,媽替你借,錢的事情,交給誰都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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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當然知道錢的事有多重,除了媽他還真是交給誰都不放心。但是,他看看媽媽消瘦的肩胛,想到楊邐的責備,心中不忍再把如此重擔交付給媽,假裝若無其事地道:“我當然不會去借高利貸,不過媽你可能不知道,現(xiàn)在能借錢的已經不止銀行信用社,剛剛市里成立一家國托,全稱是國際信托投資有限公司,拗口吧?我剛聽說我們這樣的單位也能問國托借錢。它只要政策能讓我借到錢,我請宋廠長出面幫我說一下,宋廠長在市里說話有分量,他幫忙,應該很容易借出錢來。媽,你知道宋廠長怎么向人介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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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母聽著有理,便被兒子成功牽走話題:“宋廠長可真幫你,哪天他春節(jié)回家,你帶媽過去好好謝謝他,讓老二老三老四以后見面叫他叔叔?!?br/> ?
楊巡大笑:“人家還不到三十呢,哈哈,宋廠長每天最頭痛的事情是臉上沒有皺紋,表情嚴肅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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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母驚道:“這么能干,人家這是吃什么長的,他怎么介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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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插隊時候來我們村,正好住我們家,我們家對他很照顧,跟一家人一樣。他這么一說,人家市里無論多大的干部都對我另眼相看,起碼不會給我吃白眼。你說,借錢的事,只要政策規(guī)定有份,我打著他的牌子,再上下活動一下,還不是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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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母連連點頭:“老大,只是他跟你非親非故,除了大尋放你那兒以外,你說,他干嗎對你這么照顧?可不會是人家照顧你就上臉,黏住人家不放吧?人家宋廠長年輕不便明說,你不能白沾人家那么多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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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連連否認:“沒,哪會。那是宋廠長人好,再說他想照顧大尋,又沒別的辦法,就通過我多給大尋好處。不過我是真記他的情,可他早跟我說了,不許我請客送禮,大家那么熟悉,如果我送上去他退回來,大家都沒意思。他平常做人非常非常小心。但媽你放心,我會留意著,不請客不送禮,總還有其他辦法還宋廠長人情。腸子洗好了,雞給我,我快手。媽你老花眼鏡怎么還沒配去?多不方便,算賬看賬本也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