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東寶再婚,韋春紅的飯店樓上樓下全部坐滿,都是各個方面的頭面人物。雷東寶穿上一套西裝,不是新的,以他的身材,新的暫時買不到,做又來不及。韋春紅倒是穿了一件大紅小西裝領上衣,黑色直筒褲。士根當然在場,看著覺得兩人無論年貌,倒是都挺般配,甚至比當年宋運萍與雷東寶更般配。雷母不愿來,因此小雷家也只來了幾個頭面人物,顯得這個婚禮有點像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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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想請的人都到了,一個不落。陳平原有意識地坐到銀行桌上,雷東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讓雷東寶沒想到的是,韋春紅第一次上場,就做了他最好的賢內助。他的氣勢總是稍嫌咄咄逼人,而韋春紅的八面玲瓏,卻是最佳化解。兩人一搭一檔,令銀行人員很難現場拒絕,再有陳平原以支持縣經濟發(fā)展,幫扶重點村經濟,以及縣委出面拍胸脯擔保等話施壓輔助,銀行人員搞得非常被動,半推半就答應送出一百萬貸款的禮包,但被陳平原否決,說不夠,眾有心人又在旁邊起哄說應該送個更大禮包,這才討價還價說到一百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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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心想,買個新反射爐加上安裝,已經夠用。但他著實不是很放心銅廠,不敢再次將寶全部壓在銅廠,而是側重先擴大登峰,再逐步修復銅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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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明著手訂購登峰廠系列設備中欠缺一環(huán)的中小電纜設備生產線的同時,也訂購反射爐。同時還快手撈了一臺現成的電線設備,立刻開始安裝。他雖然燒傷未愈,可他豁出去了,他需要做出事情來證明自己。雖然他心里偶爾還是為自己被村人的詬罵而不滿,但不滿歸不滿,做還是得做,否則他沒法在小雷家立足。倒是雷東寶雖然踢他一腳,他并不記在心上,他心里最清楚,這回若不是書記支持,多少人欲食他之肉而后快,書記是他的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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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塹長一智,正明說話不敢輕狂,做事謹慎許多。謹慎表現在他考慮問題開始前思后想,照顧方方面面。因此在開始訂購設備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擴大生產后面對的銷售問題。除了挖掘現有外勤人員的潛力之外,當然還得擴展銷售渠道。他不由想到以前在登峰拿貨量驚人的楊巡。已經多日不聯系,他都已經找不到楊巡的聯系方式,只好去一趟楊巡的家,問楊母要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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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巡對于正明找上門來,并沒拒絕,但一只皮球踢給宋運輝,給正明指出一條金光大道,規(guī)模巨大的東海項目不正需要無數電線電纜嗎?他如今脫離電纜行業(yè),忙著應付身后群狼的追擊都來不及呢。再說他當初為了報答雷東寶,在退出東北時把手頭市場資源全部無償移交小雷家派去的人,并一一親自引見客戶,熱心牽線,又給安插在電器市場的好位置,方便店鋪批發(fā),使得他退出后,他原有那塊銷量可以保持穩(wěn)定,不致引起登峰忽然失去一條銷路??蓻]想到小雷家銅廠開業(yè)時連招呼都沒有一個。他當然有意見,但看在當年交情上他愿意幫舉手之勞的忙,可要他分出大量精力幫忙,那就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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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明不敢直接找宋運輝,讓雷東寶出面提要求。但宋運輝雖然一直關注并支持著小雷家的發(fā)展,卻因為并不認可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普遍產品質量,他又對東海項目把關甚嚴,因此在答應使用小雷家的電線電纜上很有顧慮。雷東寶的要求令他為難。他知道小雷家最近不容易,雷東寶這時候一定非常指望他這邊的大力幫助。但是他不能昧著良心做事,他這個企業(yè)對安全的要求實在太高,對最容易導致安全事故的電器安全更是嚴上加嚴。換作以往,宋運輝當然可以跟雷東寶說明一下,說說自己從東海項目一開始就沒打算用登峰產品的理由。但是現在,他有些難以開口,有了雷東寶結婚邀請而他不出席的一次小小波折后,他的拒絕,會讓此時正心憂小雷家的雷東寶產生什么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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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更讓宋運輝頭痛的是,市區(qū)的那個宿舍區(qū)已經完工,他想假公濟私在那個市區(qū)宿舍區(qū)用點登峰電線,稍微幫小雷家一些忙的企圖都不能實現了,他如今面對雷東寶的只有完全拒絕。他告訴雷東寶,不是掛牌企業(yè)的產品擬不采用,又告訴了雷東寶一些東海項目的極嚴格安全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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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倒也罷了,幾次出入金州,看到過金州的規(guī)矩,光看看進廠門檢查的那個嚴格勁兒就知道宋運輝那行當的危險。但他跟正明一說,正明卻并沒那么容易被說服。正明現在心急火燎地想看到成就,看到利潤,自然是一絲機會都不愿放過,面對宋運輝這樣掌握著大國企的自己人,想到那不會被死壓的賣價,他怎么舍得放棄這大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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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明跟雷東寶說:“我們的電線在東北用到過大企業(yè)建設上的,而且宋廠長他們用的上海那家的電線質量沒同我們差多少,書記,宋廠長不管電線這些小事,下面怎么說他就怎么聽,要不書記你再跟宋廠長具體說明說明?他管著那個項目,投資那么大,買些電線還不是他張張嘴就決定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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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雷東寶不由自主就想到宋運輝對婚禮的拒絕。他不是個把心思存進肚皮里發(fā)酵的人,他當即就在正明的辦公室里掛電話給宋運輝,也不管電話那頭人聲鼎沸,就對宋運輝道:“小輝,真不能用?上海那個廠的電纜質量跟我們差不多,我們電纜的設備與上海那個廠是一樣的,你無論如何要想辦法給我解決一部分銷路,你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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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辦公室里正開個小規(guī)模會議,他只能簡單地道:“上海那家與你情況不一樣,他們有國家蓋章認可的質保書,我如果有辦法不會不幫?!钡斨@么多同事的面,讓宋運輝怎么能說出其中真實原因。上海那家是業(yè)內認可的生產商,有上海那家的牌子掛著,即使岀什么問題,采購和拍板的人都沒有責任。但換作是小雷家登峰這么家普遍名聲并不太好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出來的東西,即使未來不是電線問題也會被賴到電線問題上。如今他強力奪取山頭占了別人的位置,多少人磨刀霍霍等著找他的岔子而不得,他怎么可能送個明晃晃的岔子上去讓人輕易地抓???他當然只有走符合采購程序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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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道:“小輝,那種質保書能說明啥啊,最后還不是你一個簽字的問題嘛。你別跟我鬧脾氣,我這就出發(fā)上你家好好說說?!?br/> ?
宋運輝頭大,想想家里父母的反應,只得道:“你過了這陣子再來。電線的事有空我再跟你解釋?!?br/> ?
雷東寶不再說了,他聽出味道來了。正明看雷東寶放下電話后長長發(fā)呆,就不敢再提。雷東寶悶坐了一會兒抽身離去,走到外面,遠遠看著那個埋著宋運萍的山頭,又是好一陣子發(fā)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感覺宋運輝已經代表宋家表明態(tài)度了。雷東寶上一刻還想著要沖去海邊,向宋家表明態(tài)度,可下一刻就心虛了,說不娶的是他,沒人逼他。最后是他拿自己的話當放屁,也沒人逼他。他還憑什么讓宋家人相信他,以致相信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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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都不會給雷東寶傷春悲秋的時間,或者說是誰都不會相信雷東寶也有軟弱的時候。忠富找了半天才找到雷東寶,一臉終于逮到你的激動,拉住雷東寶上他的摩托車,一起去一家食品加工廠看一座冷庫,一路喋喋不休介紹冷庫的功用和建造成本,令雷東寶都沒一點時間再想別的。等到眼見為實,看到冷庫,聽到冷庫主人說起冷庫的功用,雷東寶就立刻回頭對忠富道:“上個春節(jié)豬價那么低,你岀欄又多,要那時有個冷庫,凍起來放不到兩個月,那肉價就又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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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富忙道:“可不正是那么回事,其他還有魚啊蝦啊也是一樣,凍到冬天賣高價?!?br/> ?
雷東寶點頭,這理由正確??蓡栴}是:“冷庫是好東西,你看中哪塊地,跟我說,但你自己能解決資金嗎?我現在沒錢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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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富聞言失望,但還是道:“書記,一點都不能解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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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白了忠富一眼,都不愿回答。忠富無奈,只好認命:“那,書記,把豬場旁邊原來的殺豬場整改一下,弄得稍微好一點,殺豬場旁邊的一塊山地給我,我平一下造冷庫?!?br/> ?
“好,你拿白粉圈個面積出來,我回頭替你協調承包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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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敝腋徊淮笊朴趥窝b,要求沒有得到滿足,他就有些愁眉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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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伸出肥掌給他一拍:“村里現在資金緊張到什么程度呢?我告訴你,我已經開口逼正明做不要臉的事了。我們以前都是拿錢去取貨,時間長了,大家信任了,一般都是貨到付款,有時拖幾天也沒事?,F在不行了,到處缺錢。沒錢買原料,怎么辦?我要正明賴著,拖。你看看,最近正明都不待辦公室里,另外找間隱蔽的小屋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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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富一時沒聽明白,可也有點了解到雷東寶他們的難處了,便不好意思再提自己的。但還是奇道:“怎么拖?那以后還要進原料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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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嘆道:“這種事,只有問國營企業(yè)下刀。今天拖這家不付,下月拖那家不付,先這么一家家拖著唄,等都拖遍了,把第一家的還掉些,再進一批原料拖著,這比問銀行借錢還方便?!?br/> ?
忠富終于明白,立刻靈機一動,道:“他們國營企業(yè)反正也是國家的錢,我們想拖得不是太難看,不如拿些小錢打點一下他們負責的,打通關系了,還能多拖些時候多拖些貨色,這還真比借銀行錢強啊。我有數了,我索性也這么做,冷庫可以盡早建起來?!?br/> ?
雷東寶橫他一眼,“哼”了一聲。忠富訕笑:“誰讓你有這么好主意不早點告訴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