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剛裝進竹筒,原繁甲衣未卸,走進來,身上傳來血腥味兒和硝煙味兒。
贏了此戰(zhàn),鄭寤生十分喜悅:“兄長來得正好,快和孤說說,這場仗是怎么贏的?聽說是東城門首先被攻破,還是兄長帶兵有方,我鄭國的兵士雄壯?。 ?br/> 原繁的臉色不太好,單膝跪地抱拳道:“王上,東城門雖然最先被攻破,臣卻不敢居功。”
“為何?”鄭寤生疑惑,“兄長的軍功就是兄長的,有什么敢不敢,難到還有人敢搶不成?”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軍營,他一慣賞罰分明,原繁也不是個會將自己的功勞拱手相讓的人,鄭寤生只覺此事另有隱情。
“王上,臣率領(lǐng)的軍隊之所以能率先攻破東城門,乃是因為東城內(nèi)的糧倉起了火,敵軍一時方寸大亂,才讓臣得了手?!?br/> “燒糧倉的人是誰?在哪里?孤定然重重有賞!”
“王上,是三殿下。”
原繁平靜的聲音傳入耳內(nèi),鄭寤生渾似被潑了一身冷水,從頭涼到腳。
他擠出一個艱難僵硬的笑容:“是嗎?段弟竟然如此少年英雄,孤更得重賞了。”
原繁退下后,殷澈放輕腳步走到他面前,看見他抓著竹筒的指節(jié)已經(jīng)泛白,明顯是氣狠了。
“寤生,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說呢?”殷澈把他手里緊握的竹筒拿下來,怕他傷了自己。她深知鄭寤生對自己的親弟弟忌憚得厲害,卻仍想勸一勸。
“如今段弟也有了軍功,他在朝堂上的地位,更高了?!?br/> 之前他一直以鄭段年紀(jì)小為借口,幾乎不給他任何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只把他當(dāng)作富貴公子一般養(yǎng)著。
外人看起來是兄長溺愛幼弟,實際上是捧殺。
反正也合了姜晏的意,他樂得如此。
誰能想到,鄭段竟然跑到廩延,鬧了這么一出?
“帶他來見我?!?br/> .
鄭段帶著福倌偷偷潛進廩延,埋伏了好幾個晚上,終于等到鄭軍攻城的機會,趕緊上去添了一把火。也虧得他添了這把火,鄭軍才能如此輕易進入廩延,大敗衛(wèi)軍。
放完火的主仆二人在戰(zhàn)事結(jié)束后被鄭軍找到,帶到原繁面前,原繁自去稟報鄭寤生,暫且將他倆被安置在自己帳中。
此時,倆人正一人捧著一個大海碗,悶頭扒飯。
席地而坐,毫無公子形象可言,福倌忍不住碰碰他的胳膊,讓他注意些。
鄭段口中含著一口飯,含糊道:“沒事兒,反正沒人瞧見?!?br/> 刨完一碗米飯,喝了一大碗湯后,鄭段擱下碗筷,伸了個懶腰,感慨著:“真舒服!”
殷澈掀開營帳的簾布,走進來:“三殿下,王上有請?!?br/> 鄭段擦了擦嘴,站起來跟著殷澈往王帳中走。
他對殷澈有些印象,上次百人將大選,她站在鄭寤生的身邊,似乎比木三還要受重視些。
“殷大人知道王兄找我有什么要緊事嗎?”
鄭段明知故問,他偷偷跑到廩延來放了把火,鄭寤生找他還能有什么事?可他就是想問一問。
“三殿下,您是王上的親弟弟,無論發(fā)生何事,你們二人之間的血脈之情是不會變的,對嗎?”
鄭段不明白殷澈為何會有此一問,換了別的侍衛(wèi),八成回答個“屬下不知”,殷澈這回答分明牛頭不對馬嘴,卻又仿佛別有深意。
他愣愣答道:“那是自然?!?br/> “想必王上會問問三殿下有沒有受傷之類,聽到三殿下前去偷襲敵軍糧倉的消息,王上嚇得都要魂不附體了?!?br/> “王兄和母親就喜歡大驚小怪,這有什么的?我大鄭的好男兒自該橫刀立馬、保家衛(wèi)國才是!”口中雖然謙虛著,鄭段畢竟是個少年人,臉上浮現(xiàn)出驕傲的神色。
殷澈看著他眉飛色舞的神態(tài),仿佛一束明媚的春日陽光,不禁贊嘆道:“殿下說得是?!?。
哥哥工于心計,弟弟天真單純。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殷澈沒有隨鄭段進入王帳中,只在外面守著,不知道兩兄弟在聊什么。
幾個時辰之后,鄭段出來,臉上笑意不減,幾乎一步一跳回了給他準(zhǔn)備的營帳。
鄭寤生的憂慮似乎更深了些,坐在案前,眉頭緊鎖。
殷澈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問道:“寤生,我說如果……如果三殿下從未有過爭權(quán)奪勢的心思,你們兄弟二人是不是可以像普通百姓家中那樣,真的做一對至親兄弟?”
這話很早之前她便想問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拋開權(quán)柄、利益,為何不能好好做一對兄弟呢?
“鄭寤生抬起眼,看著她,將被靠在王椅上:“澈兒,不是我容不下他,是太后容不下我?!?br/> “如果段弟愿意一輩子當(dāng)個富貴閑人,不過問朝政,我當(dāng)然樂意養(yǎng)著他,與他富貴,給他尊榮,讓他平平淡淡、安安逸逸過完這一生。問題是,太后樂意嗎?太后一心想讓段弟上位,隱忍多年,她不待見我,背地里不知道給我下了多少絆子,只是苦于一直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拉我下臺?!?br/> “如果我去問太后,我愿意放棄王位,讓與段弟,她會不會,放我一條生路呢?”
“何至于此?”殷澈明知道鄭寤生說的都是實情,但不愿接受,她想找出有力的話語反駁一句,卻翻空了腦子也找不出來。
五年前的那場刺殺,仿佛一場歷歷在目的噩夢,還有不久前木三的死,青銅鬼面刺客、女殺手魅衣……即使不全是太后所為,想必和她也脫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