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燕北對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足了,霸占了邯鄲城,坐擁萬軍,靠著自己殺出來的威名庇護著冀州中間三郡之地。治政他做的不拿手,但賦稅能免就免,也沒太多苛政,這對冀州百姓而言就足夠提起他燕北的名字豎大拇指。
他挺滿足的了,那個曾經(jīng)問他想沒想過日后當將軍的李大目如愿回到他的家鄉(xiāng),做了巨鹿縣尉;當初帶著幾個瘦猴兒一樣的斥候頭子孫輕,如今做了邯鄲令不說,還娶了新婦把日子過得美滿起來;追隨他的黃巾悍卒姜晉如今成了鎮(zhèn)守平鄉(xiāng)城的校尉;大嗓門總愛罵人是狗娃子的張雷公現(xiàn)在是武安令;大胡子悍匪一般的王當也成了拱衛(wèi)邯鄲的易陽令;自家弟弟燕東受命為廣平太守;自己更是做了叛軍偽官中不小的鎮(zhèn)南將軍。
就連口口聲聲誓死不降的高覽都成了他新建的驍牙軍校尉;邯鄲令沮授也安安穩(wěn)穩(wěn)地呆在自己給他的宅子里軟禁起來,沒弄什么幺蛾子出來。一起出門的老兄弟們,也就王義稍慘點兒被他派到麹義手底下做鄉(xiāng)勇。
他真的很滿足了。
如果沒有朝廷平叛軍隊在幽州北方集結(jié),如果沒有麹義在南邊的威脅……這般日子簡直要讓他笑出聲來。
可是九死一生的大戰(zhàn)在即,可是難以戰(zhàn)勝的強敵在側(cè)。
上萬個弟兄還需要他去安置,幽州那邊仍舊沒有信件傳回,這一切都像在他心頭壓著一塊大石頭,令他難以呼吸。
平原麴氏的麴溫再度被他召了過來,燕北派他與高覽等候在城外迎接即將到來的麹義,他自己則穩(wěn)坐叢臺之上,等待著麹義這個素未謀面卻豪氣萬丈的敵人或朋友。
邯鄲城南門,城郭之外還有一道高大的甕城,甕城之上射臺林立,不過四五百步見方的翁城上便有三百余名弓手嚴陣以待。
這個在涼州長大的冀州人麹義,對燕北而言是危機也是機會。如果雙方能夠達成共識展開合作,燕北能驅(qū)萬眾為麴氏謀一前程,麹義也能彌補燕北在練兵與領(lǐng)兵之間的短板。
沒有敲鑼打鼓,沒有兵戈如林,高覽在城門洞下立成一道標桿,看到遠方升起的一道煙塵皺起眉頭。
“那是麹義?”
高覽轉(zhuǎn)過頭有些不敢相信,不過身旁的麴溫卻篤定地說道:“高校尉,不會錯的,一定是麹義!”
一定是麹義!
遠方單騎駿馬追風,強健的涼地駿馬四蹄騰挪,馬背上的騎士不帶刀劍矛盾,只挎著兩張手弩隨著馬背顛簸,卷起一道土龍奔馳而至邯鄲城下。
風塵仆仆的騎士留著鋼針一般的胡須,臉頰兩側(cè)帶著西北朔風吹出的淡紅色,粗糙的皮膚卻掩蓋不住一雙露出精芒的虎目,奔至高覽身邊時猛然勒馬,任由坐騎帶起的勁風卷著黃土向前吹去。
“某家麹義,燕北何在?”
何等張狂!
高覽眉頭一皺,簡直按捺不住想要將這西北蠻漢自馬上揪下來一頓暴揍的怒氣。倒是身旁的麴溫朗聲笑了,拱手上前牽馬說道:“兄長可還記得小弟?城外夏天風大,還請下馬入城,燕將軍已在叢臺之上備下酒宴,只待兄長大駕了!”
“你是平原老家的麴溫?令尊身體可還好?”見是同族,麹義言語稍顯柔和,不過神態(tài)上還是一貫地留面子,他與麴溫本是平輩,說話間神態(tài)卻頤指氣使,好似麴溫不過是他麴氏家奴一般,躍下駿馬伸手一甩便將韁繩丟到麴溫手中,昂首闊步便向城中走去,對高覽擺手說道:“壯士,請帶路吧!”
高覽也不多說,自顧自向前走著引路,心中卻自有一番計較。
燕北之豪烈多在耍勇斗狠,平日里卻很會做人,屬一日狡狐一日虎的模樣,外柔內(nèi)剛心機百變,頗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意。而這麹義卻全然不同,無論行事作風還是言談舉止,都透出一股當仁不讓之感……高覽知道,有好戲看了。
他有一種預感,只怕麹義與燕北今天的酒宴很難賓主盡歡,怕是雙方在將來還需真刀真槍地對上一陣才行。
在這種時候,高覽才真正理解,當日燕北與他二人前往肥如,為何說人少顯得底氣更足。
看見麹義,他就懂了。
……
燕北坐于叢臺之上,臺下兵威赫赫操練不止,可他的心卻靜不下來。
他也在想,自己究竟如何才能收服這種張口欲吞天的豪將?
無論高覽也好、沮授也罷,他們的寧死不降更多的是因為燕北頂著叛軍的身份,相當于理念上并不認同。但麹義則完全不同,觀其族中被祖厲張繡所殺的麴勝所作所為,麴氏大概是并不反感叛軍的,否則也不至于響應(yīng)韓遂了。可這卻未必是個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