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二祖宗您老來了！”馮保正背著已經(jīng)虛歲五歲的世子，在前院走廊的柱子間捉迷藏，突然看見了帶著兩個太監(jiān)大步進(jìn)來的陳洪，慌忙放下世子，領(lǐng)著那幾個王府的太監(jiān)迎了過去，便跪下去磕頭。
他身后那幾個王府的太監(jiān)緊跟著都跪了下去：“奴才們給二祖宗磕頭?！?br/>
“罷了?！标惡橥T保，“裕王爺安好？”
馮保：“回二祖宗，好許多了，這會兒李太醫(yī)又在請脈呢?！?br/>
陳洪：“領(lǐng)我去。”
馮保和那幾個王府太監(jiān)都站起了，領(lǐng)著陳洪便向里邊走去。
“大伴！哪里去！”走廊大柱后世子鉆出來了，擋住了馮保。
“哎喲世子爺！”陳洪這才看到了世子，腳步剛踏在石階上，便在那里跪下了，跟他來的兩個太監(jiān)也在石階下跪下了。
“他是誰？”世子望著馮保指著陳洪。
馮保連忙過去蹲下來抱著世子：“回世子爺，這是皇爺爺宮里的大伴陳公公，管著奴才呢。世子快請陳公公起來。”
世子這時已經(jīng)露出了頑劣的習(xí)性：“他憑什么管你？你卻不陪我了?！?br/>
馮保急了：“世子爺，快請陳公公起來吧。他老要見父王呢。”
世子這才望向陳洪：“起來吧?？刹辉S讓馮大伴走。”
“不讓馮大伴走?！标惡樾χ玖似饋?，轉(zhuǎn)對馮保說道，“你陪著世子，讓他們領(lǐng)我去?！?br/>
“是?！瘪T保連忙對另外兩個太監(jiān)，“你們領(lǐng)二祖宗去。”
“是?！眱蓚€太監(jiān)哈著腰斜著身子將陳洪一行向里面引去。
七月的天，吃了李時珍兩個療程的藥，培了元固了本，裕王的病已在將息階段，聽李時珍的話，這時當(dāng)南的殿門和窗戶都打開了，通風(fēng)貫氣。因此陳洪一行人還在后院里便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裕王坐在北面的椅子上讓李時珍在請脈。
名醫(yī)診脈都是一個慣例，閉目凝神，那是一點都不能干擾的。陳洪雖然是奉旨而來，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閉目正坐在那里請脈的李時珍和裕王便也停住了腳步。跟來的人更是懂得這個規(guī)矩，一個個屏住呼吸，站在院里。
倒是裕王望見了陳洪，便想站起。
“不動?！崩顣r珍仍閉著眼輕聲說道。
裕王又坐住了，卻再也坐不安：“李先生，宮里的陳公公來了。”
“不要動?！崩顣r珍還是閉著眼。
那陳洪眼中掠過一絲不快，卻不得不還站在院里。
“是傳旨來的，李先生我得接旨?！痹Ｍ踉僖膊桓业⒀樱约赫玖似饋?。
李時珍睜開了眼，也站了起來，二話不說走了出去。
陳洪這時才一個人向?qū)媽m走去。
李時珍走出寢宮，陳洪走進(jìn)寢宮，二人在門口擦肩而過，陳洪倒是向李時珍笑了一下，李時珍卻看也沒看跨出了殿門。
陳洪的臉陰了一下，轉(zhuǎn)望裕王時又連忙一笑，再肅穆了面容：“圣上有口諭，裕王聽旨?！弊叩搅吮泵嫔戏秸径?。
裕王轉(zhuǎn)到南面跪了下去。
陳洪從懷里掏出了疊成方塊的海瑞那幅字，說道：“有個戶部主事海瑞在六必居替朕寫了幾句話，裕王知否？”
裕王一怔，答道：“回父皇的話，兒臣不知。”
陳洪接著說道：“那個海瑞說寫這幾句話是為了替朕‘正人心而靖浮言’，真歟假歟？”
裕王吃驚了，好久才答道：“回父皇的話，兒臣更不知?！?br/>
陳洪：“是真是假，知與不知，你都把這幅字抄寫一遍，落你的款，刻塊匾掛到六必居去。欽此！”
裕王一頭霧水，只好磕下頭去：“兒臣領(lǐng)旨?！?br/>
宣完了旨陳洪便是奴才了，連忙過來雙手扶起裕王，先將那幅字遞給他，又扶他到北面正椅上坐下，自己跪了下來：“奴才陳洪叩見裕王爺千歲！”
裕王正在急忙展開那幅字看：“起來吧。”
陳洪磕了個頭站起了，靜靜地等裕王把那幅字看完。
裕王看完了，依然不知就里，茫然地望著陳洪：“這是怎么回事？我一點也不明白?！?br/>
陳洪：“回裕王千歲的話，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那個新任戶部主事的海瑞吃飽了撐的，剛進(jìn)京就跑到六必居寫了這幾句話，還說什么是為了替皇上‘正人心而靖浮言’。奴才揣摩皇上是認(rèn)可了這幾句話，這才叫裕王爺寫了掛到六必居去。”
裕王終于明白了來龍去脈，卻依然怔在那里：“這個海瑞我連人都從來沒見過，父皇為什么叫我寫呢？”
陳洪低下了頭：“這個奴才就不敢妄自揣摩了?！?br/>
裕王只好說道：“煩陳公公向皇上回旨，就說兒臣領(lǐng)旨，今天就寫。”
陳洪：“裕王爺放心，奴才知道怎么替王爺您回話?！?br/>
裕王站起了：“那就多多拜托?！?br/>
陳洪慌忙過去扶著他：“王爺這樣說折煞奴才。”
裕王被他攙著其實心里不快，卻還得溫顏對之，想了想，從腰間玉帶上解下那塊系著金黃色絲套的和闐玉佩：“這是我掛了多年的東西，賞你吧?！?br/>
陳洪立刻跪了下去：“奴才沒有功勞怎敢受王爺如此厚賞？”
裕王：“難得你替本王伺候皇上，這便是天大的功勞，拿著吧。”
陳洪當(dāng)然知道這是滿天下都難得的珍寶，更知道這是裕王的籠絡(luò)，心中竊喜，重重地磕了個頭：“奴才謝王爺?shù)馁p！”抬起頭滿臉的感恩雙手合著接過了那塊玉佩，站了起來。
裕王：“你當(dāng)著大差使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回宮復(fù)旨吧。”
陳洪卻又露出了一臉的難色，站在那里故意踟躕著，并沒有舉步的意思。
裕王歷來敏感：“還有什么事嗎？”
陳洪更露出了傷心難過的樣子：“王爺，您正在病中，這句話奴才實在難以啟齒，可是圣命又不得不說……”
裕王的臉色立刻緊張了：“什么事？快說?！?br/>
陳洪低聲地回道：“萬歲爺對王爺身邊有個人十分不快，要奴才把他送到朝天觀去掃地服役。”
“誰？”裕王變了臉色。
“馮保?！标惡榈吐曊f出了這兩個字。
裕王愣在那里。
陳洪也默在那里。
“父皇為什么有這樣的旨意！”里邊的寢宮里傳來了李妃驚氣的問話聲，“誰在父皇那里進(jìn)讒言了！”
“住口！”裕王立刻喝住了寢宮里說話的李妃。
“我不住口。”李妃竟然立刻頂了回來，聲音特別氣憤，“父皇就這一個孫子，也只有馮保能帶好他，誰這么沒心肝要壞我朱家的事！”
“住口！住口！住口！”裕王跺著腳一連氣說了三個住口，緊接著臉便白了，大口喘起氣來。
“王爺！”陳洪也驚了，一把半扶半抱把裕王挪到椅子上坐下。
“王爺！您怎么了！”李妃也再顧不了許多，慌忙從寢宮里奔了出來，奔向裕王，一手挽著他的后頸，一手輕撫著他的前胸，大聲喚道，“李太醫(yī)！快叫李太醫(yī)！”
好幾個太監(jiān)宮女都奔進(jìn)來了，又不知道該干什么，一個個睜著驚惶的眼，不知所措。
李妃臉上的汗都冒出來了：“你們來干什么！快請李太醫(yī)！”
那幾個太監(jiān)宮女又一窩蜂涌了出去。
李時珍快步走進(jìn)來了！
裕王這時兩眼閉著牙關(guān)也緊咬著，那張臉白得像紙！
“請閃開！”李時珍緊盯著還扶著裕王右臂的陳洪。
陳洪連忙閃開了。
李妃依然在裕王左側(cè)托著他的后頸，望李時珍那雙眼已經(jīng)閃出了淚花：“李太醫(yī)，快救救王爺！”
李時珍：“不用急?！闭f著從腰間掛著的那個褡褳里掏出一塊裝著銀針的小布袋，“火！”
李妃慌忙對外喚道：“火！”
兩個宮女奔進(jìn)來，一個從側(cè)面的茶幾上端來燭臺，一個拿起了桌子里邊的火石火絨，兩手顫著就是打不著。
陳洪：“給我！”從那宮女手里搶過火石火絨一下就打著了，點亮了燭臺上的蠟燭，向李時珍遞去。
李時珍抽出一根銀針在燭火上燒了燒，又從布袋里掏出一個沾著白藥的棉球擦拭了銀針，對著裕王的人中扎了下去。
接著，李時珍又從褡褳里掏出一卷艾葉，在燭火上點燃了，吹熄了明火，一手扒開裕王的衣襟，向裕王胸前的一個穴位灸去。
裕王的牙關(guān)松開了，慢慢吐出了一口長氣。
“王爺！”李妃捧著他的頭，流淚了。
裕王睜開了眼，望了她一下，滿目凄然，第一句話卻是：“讓馮保跟陳公公走……”
“讓他走，臣妾讓他走就是?！崩铄槠鸬馈?br/>
裕王這才又閉上了眼。
李時珍慢慢捋出了裕王人中上那根銀針，一邊說道：“沒事的人都請出去吧。”
李妃望向了陳洪，那目光顯著恨意：“把人帶走就是，還在這里干什么？”
陳洪撲通跪倒了：“王爺王妃冤殺奴才了！奴才也不知道為什么有這個圣諭。千差萬差來人不差，奴才真正里外不是人了！”說完便又磕了個響頭。
裕王：“不怪你，不怪你，回宮復(fù)旨吧……”
陳洪又磕了個頭：“王爺千萬珍惜玉體，王妃也不要太急，奴才走了?！闭玖似饋?，低著頭退了出去。
李妃這時心急如焚，望著李時珍：“請李太醫(yī)照看王爺，我要去管著世子?！?br/>
李時珍微低著頭：“王爺平安了，叫人抬到床上躺著就是。王妃請便吧?！?br/>
李妃慢慢松開了扶著裕王的手，急步走到門口：“抬王爺?shù)酱采咸珊?！?br/>
“是！”兩個太監(jiān)奔了進(jìn)去。
李妃又回頭望了一眼，急著提起了裙裾跨出門向前院走去。幾個宮女連忙跟著走去。
馮保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幾年千辛萬苦搭起的這個臺階被人一根小指頭輕輕一戳便垮了。這時還陪著世子，正趴在一根柱子上用一塊布蒙著兩眼，一字一頓地大聲喊道：“天、地、元、黃、宇、宙、洪、荒！躲好了嗎？我要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