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縣,永安鄉(xiāng),上河村。
連綿五載的大旱,早就讓這方不起眼的小村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缺水!少水!
讓這些村人們,幾乎就連說話的氣力,都提不起來。
往日間,這些農(nóng)人珍若性命的耕田,現(xiàn)在都閑置在一旁。
任憑這些耕田,一大片一大片的干涸龜裂,也沒有哪位村人,去多瞧上一眼。
作為上河村,最德高望重的族老,老人看著那些荒廢的良田,也是疼在心尖上。
“六老,您就別看了,越看俺越心疼……”
一干瘦漢子,上身灰黑色的破衫,下身套著臟兮兮的褶皺褲,看著蹲在田邊的六老,也不禁有些哽咽,帶著哭腔。
“奶奶的……那些瓜娃子,也不爭氣……”
干瘦漢子一邊嘟噥著,一邊眼眶上泛著渾濁的淚光。
“那些瓜娃子……不爭氣……忒不爭氣…”
聽著干瘦漢子的嘟噥。
六老嘆息道:“俺也沒怪那些瓜娃子,爭水啊……爭水,讓這些崽們上去,俺這張老臉也臊的慌?!?br/> “只是……械斗畢竟是要死人的。那些色目人,可都是吸血蟲,貪婪鬼,咱們這些四等宋人,就是魚,就是肉,任憑他們割,任他們宰?。 ?br/> “一點由頭,都能拔下咱村戶們一層皮喔……更何況,是出人命啊……”
“他們根本就不關(guān)心,是不是有人死了,只是關(guān)心又有由頭,可以刮瓷咱們了……”
六老摩嗟著手上的短杖,說道:“俺活了六十三年,活得夠長,對這些上等人齷齪的嘴臉也見多了。為了那些水,再添上幾條人命……不值得,不值得……”
干瘦漢子此時不知所以,只是愣愣的說著:“那您老還……”
要知道,爭水時的那一頭祭豬,可都是六老家出的。
當(dāng)時沒細(xì)想,現(xiàn)在可就……
要是根本沒想要贏,何必出一頭豬,這可是一整頭豬??!
關(guān)鍵時候,可是能救命的!
“嘿嘿…為啥還要殺豬,對吧?”
六老依舊搓揉著木杖,滿是溝渠的臉龐憨憨一笑,愈發(fā)的溝壑難辨。
“上河……下河,沒啥區(qū)別,都是宋人,都想要活?!?br/> “那點水……都不比俺老漢一潑尿多,爭來爭去,圖啥?”
“下河村……是贏了,但是他們現(xiàn)在的情況,就比咱們好?”
六老語氣微微下沉:“那些崽子們,都是六七歲的年紀(jì),都是俺看著長大的……”
“現(xiàn)在的年景,你也不是不知道,大旱,饑荒,活一天少一天……”
“咱們……本就沒啥指望了,只能挨一天是一天……崽們……可不能,不能……”
說著,六老的精氣神也衰退了大半,看起來更加蒼老了。
…………
此時,同樣的場景,也發(fā)生在下河村。
七老伸著似老樹皮一般的手掌戀戀不舍的看著下河村的一草一木。
幾位干瘦漢子,舔拭去唇間的干燥,低聲問道:“七老……為啥咱們要演這么一出戲?”
顯然都是知道,六老故意殺豬,分給上河、下河兩村童兒的事。
“為啥?”
七老嘟噥著:“人啊……本來是一樣的,都是爹生娘養(yǎng),誰都不是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br/> 七老望著昏暗的天穹,模模糊糊的念叨著:“老六是心疼那些崽兒,上河、下河,都是一家,一筆寫不出兩個‘方’。”
“老六,要是沒有個由頭,他殺不了那豬兒……”
“哪怕是他家生養(yǎng)的,也不行……官府上可都看著哩,那些大老爺們,可不管是不是咱們自己的?!?br/> “在他們眼里,都是他們的……”
大魏是突勒人的大魏,不是咱們老宋人的大魏!
當(dāng)然這句話,七老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如今的朝廷,是突勒人及其仆族色目人、花拉人,兀爾人,作為上等人存在的朝廷。
各種苛捐雜稅,名目之多,名目之廣,真真是數(shù)之不盡。
恨不得拉屎拉尿,都要多征收一分稅賦,簡直不給百姓活路。
而作為上等人的突勒人,日日醉生夢死,并且還有賜田制度,作為他們的特權(quán)。
可以任意剝奪,良善百姓的耕地,化作自家私有,并且將這些沒有耕地的農(nóng)戶,貶為自家的農(nóng)奴。
這般明目張膽的強搶,肆無忌憚的掠奪,從大魏開國,已然持續(xù)百二十載。
在這種國情下,哪怕是屬于六老家的自己的豬兒,要殺了吃肉,也是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因為哪怕是自家的物什,甚是包括自己的婆娘孩子,也不是全然屬于自己的。還有一部分,是屬于那些突勒老爺們的。
…………
上河村,臨東,一家茅草房內(nèi)。
“……”
身著耷拉褲,赤裸著干瘦的肩膀,一六七歲大小的稚子,臉上卻帶著與他這年齡段上,毫無相符的一絲成熟。
荀少彧愣然的看著空曠的草屋,四處漏風(fēng)的茅草屋,讓他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