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合大軍退散了,起哄的暴民亦是一哄而散,
人是抓了不少,但真正能問出話的卻一個都沒有。
所以,夏小蘇讓侍衛(wèi)去審訊一些捕獲的暴民,卻只是做個樣子,
又讓死士去盯著暗中逃跑的暴民,記住他們遇到的人,記住他們的樣子,
再讓小狐貍們?nèi)ミh(yuǎn)離暴動之所的權(quán)貴區(qū)域盯梢。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若要置身事外、操縱全局,那就要不染塵埃,
若是在幕后指使者讓暴民們就在自己府邸旁暴動,那么這極可能沾了是非,
當(dāng)然也可能別人反其道而行之,
但夏小蘇卻從之前幕后者的操作手法里“嗅”出了幕后者的性格。
而只待這幕后者一現(xiàn)身,狐貍就會奪舍,
這段時間狐貍們天天看卷宗,天天背書,它們已經(jīng)不想再背了,如果奪舍就可以不背書,那么它們愿意奪舍。
夏小蘇有條不紊地安排著...
這就是權(quán)謀的博弈,彎彎繞繞曲曲折折,沒有一顆黑暗且細(xì)膩的心,真玩不來這活兒。
折返的皇女只覺心神說不出的寧靜,黑暗,權(quán)謀,似乎也沒那么可怕呢。
她弄了弄長發(fā),走向城頭。
飛雪輕舞,未撐傘,所以雪落在了盤發(fā)上,眉眼上。
她的眸子顯出與兄長有幾分相像的安寧,兄長誦經(jīng)近三年,她也聽了經(jīng)文近三年,拘束了三年,逆來順受了三年。
三年,曾在絕望里低眉順眼,曾在死亡邊踮腳守望,那么,還怕什么呢?
這個問題,她已經(jīng)問了自己許多遍,所以她不怕了,生與死不過就在于她拔出懷里匕首、扎入胸口的速度而已。
她仰頭踏上城樓。
胡仙兒披著斗篷緊緊相隨。
從墻垛外俯瞰城下,
那是大雪飄落、血霧蒸騰的修羅場,
夏極盔甲染血,斜拖著丈八黑戟,正在歸來,
他身后的大軍已經(jīng)鳴金收兵了。
夏小蘇深吸一口氣,咬住嘴唇,看著兄長滿身是血,問身側(cè)士兵,“七殿下勝敗如何?可有受傷?”
那士兵沒有回答,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城下歸來的殺神,滿腦震撼,這等無雙之姿,他幾疑自己在夢中。
所以,他竟然沒有察覺皇女的提問。
夏小蘇不以為意,又問另一個士兵,“七殿下勝敗如何?可有受傷?”
那士兵也在發(fā)愣,胡仙兒冷哼一聲:“公主問你話呢。”
那士兵一驚,這才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跪倒在地,“公主恕罪,小人只顧著看七殿下了?!?br/> “看什么?”
“七殿下一騎當(dāng)萬,佛手兩出,每次便是轟殺千余人,來回進(jìn)出,如入無人之地,實乃戰(zhàn)場殺神,但...”
“但什么?”
“但鄧將軍歸來了,卻與南宮將軍并軍一處,要殿下開城投降?!?br/> 夏小蘇神色動了動,她努力地維持著平靜,但瞳孔里卻禁不住閃過怒火。
鄧家...
兄長讓他去往北地大營,本就是信任他,要以他領(lǐng)著守護(hù)皇城的唯一軍隊,他卻辜負(fù)了這份信任!
她藏在玄色華衣長袖里的小拳頭握緊了,
眸色再回時,只見風(fēng)雪成龍,血河化蟒里踏行的身影滿是孤單,
她心底生出一抹心疼,又有一抹驕傲,更有一抹豪情。
心疼兄長一人出征。
驕傲兄長一人得勝。
豪情兄長一人當(dāng)萬。
雖千萬人又如何?
兄長,自是一人一戟,橫壓城前,便如雙手包羅皇城外,便是一兵一卒也無法闖入。
這等氣魄,實在震撼!
呼~~
她吐出一口氣。
啪~~
她雙手拍在了冰冷的城墻上,揚(yáng)聲道:
“開城門??!”
聲音還有些稚嫩,但卻已非常有力。
一聲令下,聲音層層傳遞而出,而東門向著那凱旋的皇子緩緩敞開。
...
...
夏極卸了甲,
去了云霄宮,
點(diǎn)燃了一萬根檀香,九龍吐水,潺潺水流與成紗云煙覆蓋過他健壯的軀體。
城內(nèi)暴民的事,他沒問。
因為夏小蘇說讓他不用擔(dān)心城里的事,那么他就不擔(dān)心。
他抓過一邊的念珠,緩緩撥動著,念珠四百零八粒,今天使用了兩次卻黯淡了許多,尤其是第二次使用,讓念珠幾乎從“稍稍暗淡”到“光華盡失”。
他略作思索,便抬起手,指結(jié)手印,印記緩緩壓向這念珠,精神在其中探索。
啪嗒...
摘下一顆念珠,隨后運(yùn)起如來禪意,將精神向著其中這顆珠子試探性地“灌”了進(jìn)去。
這念珠是自己制作的,沒道理無法讓它恢復(fù)光澤。
隨著指尖的點(diǎn)入,念珠下金漿頓顯,縈繞過干涸的下陷木面,如同敗亡的天龍忽地蓬發(fā)了生機(jī),在游走盤旋指尖重新呈現(xiàn)出“卍”的模樣。
待到恰到好處時,夏極提起手指。
正要放回念珠,輕微的“咔咔”聲卻是意外地傳入耳中。
他側(cè)目看去,
只見那“卍”字的臂輪再不復(fù)平滑,呈現(xiàn)出細(xì)微的裂痕,裂痕越來越大,金漿正在滲透而入,
過了十幾秒,念珠發(fā)出一聲無法承受的呻吟聲。
啪嗒!
念珠從內(nèi)碎裂了,
分裂成幾瓣落在云霄池的溫水水面上,順著九龍“龍涎”的沖擊而往前流去,直到撞擊在了水流的盡頭才停下。
失敗了。
他不以為意,把念珠放在一邊,雙手枕頭,放空神思,向后仰倒,
他的每一寸肌膚都被溫流沖刷過,這些水流蘊(yùn)藏著安神的名貴香料,能讓人最快的恢復(fù)精神和體力。
夏極小憩了一炷香時間,又伸手取過皮卷契約,手指點(diǎn)著契約,一行信息傳入其中:
來見我,我在云霄宮。
正在陪著皇女的胡仙兒頓時接收到了信息,此時對面大軍安營扎寨,而城中暫無暴動,算是暴風(fēng)雨之間的平靜,胡仙兒便是讓了小狐貍化作的宮女繼續(xù)保護(hù)皇女,自己持著公主手令入了深宮。
推開大門,門里香霧繚繞,霧氣朦朧里一個男子正沐浴在溫水里,入耳的還有“噸噸噸噸”的九龍吐水聲。
胡仙兒媚眼一動,黑煙炸過,瞬間從冬裝換做了夏衣,紅花綢衣披裹著嬌軀,短裙短不可測,藕段般的小腿踩踏在云霄宮的玉石地面上,她帶著欲拒還迎的神色,楚楚可憐地挑逗道:“主人,請...請您溫柔一點(diǎn)對仙兒?!?br/> 夏極不理她的黃腔,直接道:“說說法器吧?!?br/> 胡仙兒:“主人,我...我想到池子里來說。”
“穿著衣服下來。”
“衣服會濕嘛...”
“都是你的皮毛,有關(guān)系嗎?”
“哦...”
胡仙兒小足踏入了云霄宮溫泉,她舒服地發(fā)出一聲嘆息,這人間帝王就是會享受,只是這池水的寧神香料里就藏了許多珍貴無比的草藥,能讓繃緊的皮膚在一瞬間舒緩,讓緊張的心情在一瞬間放松。
胡仙兒循著氣味看去,只見九龍之中最左側(cè)的龍頭微有扭曲,而這寧神香料正是從其中而來,她再掃了掃其他八個,好奇道:“主人,是不是有八種香料?每一種的功效都不同?”
她劃水而去,又騰空而起,蹲在那九龍之上,試圖去擰轉(zhuǎn)其他龍頭。
“別擰?!?br/> “哦...”胡仙兒口中說著,手卻很不老實地擰了下去,她可是狐貍,狐貍古靈精怪是出了名的,她不止是腳滑,手也會滑。
但她還沒擰動,幾粒水珠就從水面彈射而起,重重?fù)舸蛟谒终粕稀?br/> 胡仙兒只覺手背一疼,如遭電擊,忍不住發(fā)出聲“哎喲喂”,她知道這是警告,所以急忙收回了手,有些委屈。
夏極道:“皇家奢靡,那其余八顆龍頭里藏著的香料都不是什么好東西?!?br/> 胡仙兒聽得雙眼直發(fā)光...
“主人,那是什么壞東西?”
夏極看她那樣子,沒準(zhǔn)備跟一只狐貍精深入探討下去,而是淡淡道:“說說法器吧?!?br/> 胡仙兒這才乖乖巧巧地坐在池子,把知道的信息一股腦兒傾倒出來:“法器呀,強(qiáng)大的多是來自于上古遺跡。
法器里蘊(yùn)藏著精神力量,這些力量耗盡,法器就會變成凡物。
但不同的精神力量呢,也需要不同的載體,比如念珠,瓶子,鈴鐺,幡旗,甚至花草,羽毛...
法器的使用呢,不能連續(xù),每一次使用之后需得靜靜溫養(yǎng)一些時間才能再度使用,
而主人既然是念珠的制造者,那么這溫養(yǎng)的時間會快一些,
而法器的材質(zhì)越好,這溫養(yǎng)的時間也越短,
但即便再怎么溫養(yǎng),材質(zhì)都會被腐蝕,
而對于那些不是法器制造者的人來說,溫養(yǎng)的效率很是低下,而且只是在延緩法器的‘死亡時間’?!?br/> 老狐貍活了數(shù)百年,自然見多識廣,這些事兒還是知道的。
夏極想了想也大概明白了,之所以念珠暗淡,是因為自己連續(xù)使用了,
之所以念珠碎裂,是因為沉香木的材質(zhì)問題,無法承受如此粗暴地二次灌輸。
而載體他也清楚,如來禪適合念珠,燃燈禪適合燈盞,彌勒禪適合袈裟。
胡仙兒很懂男人心思,只是看到主人沉思,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繼續(xù)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