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六郎？”墨九看看他，又看看帳幔里那一抹削瘦的人影，只恨油燈的光線不如電燈，什么也瞅不明白，語氣不由重了，“我來看我夫婿，你憑什么阻止？”
　　“我是大夫?！?br/>　　蕭六郎慢慢走近她。
　　他個子太高，站在墨九面前，她不過剛及他的肩膀。于是，他的姿態(tài)便成了居高臨下的俯視，“大哥的病，受不得風，更受不得寒。如今了你一愿，已是破例?！?br/>　　了她一愿？墨九眉梢一挑，打量他的衣服。潔白、干凈，一塵不染，細嗅還有淡淡的中藥味兒，就像在醫(yī)院里嗅到消毒水，看見嚴肅的醫(yī)生一般，一時間，她竟說不出反駁的話。
　　捋了捋頭發(fā)，她也不強求，只介意他先前的行為。
　　“既然不讓我見，那你讓我沐浴熏香做什么？”
　　蕭六郎清俊的臉上，并無表情，“出潔?！?br/>　　沒想到蕭神醫(yī)已是懂得“消毒”，墨九表示理解一些傳染疾病不宜見人，遂點了點頭，“那你讓薛昉帶我遛彎又是什么意思？”
　　蕭六郎頓了片刻，才輕吐兩字：“好玩?！?br/>　　墨九很想一個老拳打在他的臉上。
　　可不待她出手，帳幔里便傳來蕭大郎沙啞的聲音。
　　“六郎，我乏了，先歇去?！?br/>　　說罷他頭一偏，似乎看向墨九：“大婚在即，姑娘莫要再來了?！?br/>　　“呵呵?！蹦乓锌吭谝粋€竹制的書柜上，抱臂看向蕭六郎，目光一瞬不瞬，話卻是對蕭大郎說的，“我一定會再來的。你好生歇著，若死不成，就對家里吭一聲，不要禍害我一輩子。”
　　帳幔里又是一聲伴著咳嗽的淺笑，但蕭大郎沒有再回答，很快便有兩個小廝模樣的人進去，把他的椅子推著，從里面的側(cè)門離開了。墨九看他的樣子，似乎走不了路——畢竟會走的人，是不愿意做廢人的。
　　沒有看到蕭長嗣的樣子，墨九有些失望。
　　但這只在早晚，他的健康狀況比她想象的好，這就夠了。
　　于是，她問及了墨妄，“蕭六郎，我那情郎去了臨安，結(jié)果怎樣了？”
　　公然在夫婿的小樓里談及“情郎”，這姑娘的腦子奇葩得驚天地泣鬼神，可蕭乾不以為意，或者說習慣了，他淡淡瞥她一眼，看向她后頸上高高的紅腫，“我以為你應當先關(guān)心自己。”
　　墨九揉了揉頸子，痛嘶一聲，“難道墨妄出事了？”
　　蕭六郎沒有回答，只云淡風輕地看她一眼，示意她跟上，就轉(zhuǎn)身走向樓道。
　　墨九腳挪動了，眼珠子卻沒動，瞅著他的后腦勺，恨不得剜他一個洞。
　　兩人一前一后上了竹樓的二樓。
　　蕭六郎應是長期在這里為蕭大郎配藥，屋子似一間藥廬，擺滿了各種藥材、藥罐，除了淡淡的中藥味兒，房里還熏著一種清幽的香，很暖，很柔，讓她周身舒坦。
　　墨九看蕭六郎調(diào)制藥膏，歪著頭問：“你讓我上來，不會就為給我治脖子吧？你看我們孤男寡女的，你大哥會不會懷疑有茍且？”
　　沒有人回答她。
　　一室靜謐，暖而舒適。
　　蕭六郎調(diào)好藥，指了指窗口的軟榻，“躺上去，趴好?！?br/>　　墨九“哦”一聲，走到榻前回頭瞅他，“要脫衣服嗎？”
　　蕭六郎：“……”
　　于是墨九大喇喇趴在軟榻上，頭埋在枕頭里，把受傷的脖子露在外面，就像上女子會所做spa一樣，靜待蕭六郎伺候。
　　可等了半晌，身后卻沒有動靜，她又睜眼回望，“來啊?！?br/>　　蕭六郎繃著臉，問得莫名，“你確定？”
　　墨九點頭，“對啊，你不是大夫么？計較這么多干啥？”
　　“好?！笔捔上騺硐ё秩缃穑宦暡豁懙刈呓?，一只手落在她脖子的傷處上，這力道很大，墨九原本就挨了一棍，這樣揉捏幾乎疼得鉆心，她受不了的尖叫，“不要啊。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晚了?！笔捔赏诹艘粔K綠油油的藥膏，繼續(xù)往她脖子上摁。
　　“啊！”墨九又叫，“不要啊，不要碰我……！”
　　竹樓下的院子里，藍姑姑抬頭望著窗戶的燈火，捂了捂臉，不停地來回跺腳，“作孽哦作孽，這可怎生是好？怎生得了??？”
　　薛昉不解地看她，“姑姑怕甚？墨姐兒不會有事?！?br/>　　藍姑姑瞪他一眼，“你個毛都沒齊的小子懂什么？”
　　薛昉搔了搔頭，“我怎就不懂了？”
　　搖曳的火光里，墨九的叫聲漸漸弱了。不得不說蕭六郎確實是“神醫(yī)”，神經(jīng)夠粗獷，折騰也夠狠，但她脖子上的腫脹真的好了不少。他身上的薄荷味兒，混合著屋里的熏香，似一種馥郁的花香淺淺的包裹著她，就像睡眠神經(jīng)被人松開了，慢慢的，她不僅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反倒舒服得似睡非睡。
　　蕭六郎背光而坐，似乎并未受美人兒的感染，獨有一種醫(yī)者的清冷與高貴。
　　她幽嘆，“怪不得人家說，女人嫁醫(yī)生，幸福有保障?！?br/>　　蕭六郎黑發(fā)微垂，遮在臉側(cè)，看不出表情。
　　墨九并沒有察覺自己的啾啾聲，比情人的絮語還要柔軟，只知頸子上的疼痛沒了，渾身上下都有一種舒服的眩暈感，恨不得就這樣陷入夢中，語聲也更為絮聒。
　　“蕭六郎，我們認識這般久了，好歹也算半個朋友，你怎就忍心讓我守活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