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銘生母親回來之前，楊昭趕去一次。
　　陳銘生見到她回來，十分驚訝，他張嘴，想向她說些什么，楊昭打斷了他。
　　“你告訴我，你媽媽都什么時候在?！?br/>　　陳銘生低聲說：“……她晚上才會走?！?br/>　　“好?！睏钫颜f，“那我晚上來?！?br/>　　“楊昭……”
　　“你不想我來么？”
　　“不，”陳銘生說，“我媽她對你——”
　　“你想我來就行，我自己也想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說。”楊昭站起身，很快地離開了。
　　回到酒店，楊昭躺在床上。她不困，但是卻異常疲憊。
　　楊錦天就坐在酒店的沙發(fā)上，看著楊昭。
　　他又說了一遍。
　　“回家吧，姐?！?br/>　　楊昭沒有力氣回答他。
　　楊錦天說：“你教過我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待在自己該在的地方，才會舒服。姐，你跟他在一起，快樂么？”
　　楊昭坐起身，她定定地看著楊錦天。
　　“他叫陳銘生?！彼従彽卣f。
　　楊錦天看著她的眼睛，依舊沒有叫出他的名字。
　　“你為什么覺得，我跟他在一起不快樂?！?br/>　　楊錦天說：“你照照鏡子，你哪里快樂?！?br/>　　“小天……”楊昭低下頭，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她說：“陳銘生不是壞人，你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他。”
　　“因為你。”
　　楊昭握緊了床邊。
　　楊錦天的回答，似乎完全不著邊際，又似乎完全合乎情理。
　　因為你，我有一種感覺，因為他的出現(xiàn)，你變得脆弱而難過了。
　　“姐，你可以喜歡他，那是你的事。我不會接受他，只要你還是今天這個樣子，我就永遠不會接受他。”
　　楊昭的頭低著，楊錦天看不到她的神情。
　　靜了一會，楊錦天覺得，楊昭或許有些傷心了。可他依舊沒有改口。
　　楊昭抬起頭。
　　她居然在笑。
　　楊錦天設(shè)想過她很多種反應，唯獨沒有考慮過，她在笑。
　　而且那不是苦笑，不是無奈地笑，那是真正的笑容，有些疲憊，有些蒼白，可是是真真正正的笑容。
　　她對他說：“小天，你總算有點像楊家的人了。”
　　夜晚，楊昭回到醫(yī)院。
　　她偷偷來到陳銘生的病房，陳銘生的母親已經(jīng)走了。
　　楊昭在門口站了一會，她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
　　現(xiàn)在太晚了，她在想如果陳銘生休息了，她是不是不應該打擾他。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門開了。
　　文磊看見她，低聲說：“嫂子你來了？”
　　“嗯。”楊昭說，“今天你在？”
　　“對?！蔽睦陬D了一下，又說，“嫂子，我聽說了……你跟生哥母親的事情，她可能是誤會了，我們會解釋清楚的，你——”
　　“我知道?！睏钫汛驍嗔怂脑?，她知道他要說什么。
　　“他睡了么？”楊昭問。
　　“還沒，生哥白天睡來著?！蔽睦诮o楊昭讓開路，說，“那我在外面等著了?！?br/>　　“麻煩你了?！?br/>　　楊昭進屋，沒有開燈。她悄悄來到陳銘生的床邊，他醒著，看著她。
　　楊昭轉(zhuǎn)過身，拉開了窗簾。
　　月光照了進來。
　　楊昭回到陳銘生身邊，坐了一會，屋里非常非常的安靜。
　　“這個色調(diào)，覺得眼熟么?！睏钫颜f。
　　陳銘生不懂什么色調(diào)，他有些費力地抬起手，搭在楊昭的手上。
　　楊昭看著屋外的天空。
　　月光將屋子掃上一層淡淡的銀青色，灰冷的調(diào)子，一張床，一扇窗，一個月亮，兩個人。
　　“真的似曾相識……”楊昭喃喃地說。
　　“楊昭……”陳銘生低聲說，“我媽她，有點怪……你別在意?！?br/>　　楊昭搖頭，拉著他的手，眼睛依舊看著窗外。
　　他們在夜晚，講了許多話。
　　陳銘生明明說得很吃力，可他就是不停地在說，好像要把一輩子的話都告訴楊昭一樣。
　　他告訴她他的身世，告訴她他這一生里，一共有兩個父親。
　　一個親生卻沒有見過面的父親，還有一個沒有血緣卻教他做人的父親。
　　這兩個父親，用有聲的或無聲的語言，用有力的或無力的動作，將他從孩提時代起，就推向一個既定的方向。
　　他告訴她，他媽媽愛了他爸一輩子，愛到最后，幾乎有些瘋狂了。她覺得女人一定得守在男人身邊，照顧一生一世。
　　“你后悔么?！睏钫褑査?。
　　陳銘生靜默了許久，最終搖了搖頭。
　　楊昭笑了一聲，“真的？不是逞能？”
　　陳銘生好像想了一下，又輕輕地搖頭。
　　當他的人生越是跌宕，走的越是遠的時候，他就會越來越相信命運。所以他沒有后悔。
　　他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
　　而且他也不能后悔。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低頭了，那就意味著他否定了從前的所有，否定了他的父親，否定了嚴鄭濤，否定了老徐文磊，甚至否定了楊昭。
　　“……我不后悔。”陳銘生說。
　　回想過去，我不后悔。
　　我只是有一點點遺憾。
　　如果我能再聰明一點，如果我能再努力一點，或許，我會比現(xiàn)在更好一些。
　　楊昭撫摸著他的臉，她轉(zhuǎn)過頭，看著窗外。
　　“足夠了，陳銘生?！彼f，“足夠了。”
　　“如果可以，”陳銘生說，“如果我能好起來，我就去見你爸媽……”
　　她的頭發(fā)，擋住了臉。
　　在陳銘生的視線里，她的形象有一些恍惚。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在說話期間，抽搐了很多次。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楊昭的身上。
　　“你在哭么?！彼鋈粏?。
　　楊昭握著他的那只手，在輕輕地顫，他的精神有些迷茫，他把那些顫抖，歸在了楊昭那邊。
　　等他問出這句話，楊昭的手真的微微地抖了。
　　陳銘生淡淡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哭了?！?br/>　　楊昭慢慢轉(zhuǎn)過眼，她沒有哭，但是那股壓抑的悲傷，比哭更痛苦。
　　可她的聲音依舊平淡。
　　“如果我哭，你愿意好起來么?！?br/>　　陳銘生茫然了，他迷茫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花板，最后說：“對不起……楊昭，對不起。”
　　楊昭低下頭，她的嘴唇輕輕貼在陳銘生干裂的唇上，她吻他，一下又一下。
　　陳銘生的氣息吞吐在她的臉上，他的味道與從前一樣。
　　你不曾見過這樣的吻，它這么重，壓得人喘不過氣，它又這么的輕，輕得好像不復存在。
　　你同樣，也不曾見過這樣絕望的吻。
　　好像吻的不是情人，而是一個殘破的夢。
　　她與他鼻息相貼，她與他親密無間。
　　陳銘生抬起手，輕輕撫摸楊昭的頭發(fā)。
　　“是不是想抽煙了?！?br/>　　楊昭無聲地搖頭。
　　“抽吧……”
　　楊昭低聲說：“陳銘生，這里是醫(yī)院?！?br/>　　“抽吧……”陳銘生的聲音有些輕松，“我也想抽，好像好久都沒有碰到煙了?！?br/>　　“你身體還沒好?！?br/>　　“給我一根吧……”陳銘生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笑著對楊昭說話，就像一個大孩子。“或者我們抽一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