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07
　　
　　愛人會欺騙你，生活也會欺騙你，但錢不會，沒錢就是沒錢。
　　
　　——《景口玉言》
　　
　　小洺爺大部分時間玩世不恭，可總有些時刻無比認真，比如年夜飯，比如看春晚，直到李谷一唱完《難忘今宵》，他才從電視機前挪開屁股，準備去放鞭炮、接天地。
　　
　　一到院子里，他就察覺出不對勁，雖然之前宋涼月和他說過，景云十之八九還是喜歡越開，但隔閡之后，兩人的關(guān)系始終隔著一堵墻，不遠不近的，如今這么一瞧，那墻完全沒了嘛！
　　
　　龍洺不免納悶，難道他們放的不是鞭炮，而是大炮，把墻轟啦？
　　
　　他走過去，左右擠開正在擺放“沖天響”的景云和越開，強行卡進中間，“放鞭炮啊，我來我來！”
　　
　　本以為自己卡進去，就可以三人行，哪知人家兩人退得飛快，越開不僅把景云拉到一旁，還用雙手替她捂住耳朵，然而這還不夠，景云竟然踮起腳尖，也去替越開捂耳朵。
　　
　　這、這是什么鬼！
　　
　　自己沒有手嗎？！
　　
　　小洺爺出離嫉妒了，醋算什么，他現(xiàn)在是硫酸！硫酸！
　　
　　引線點燃，沖天的鞭炮聲中，小洺爺震耳欲聾。
　　
　　嘭嘭嘭！
　　
　　第一個“沖天響”結(jié)束，景云對越開說：“賒賬也是有期限的，你什么時候還呀？”
　　
　　小洺爺怒點第二炮。
　　
　　嘭嘭嘭！
　　
　　越開俯身，湊到她耳畔道：“那什么時候結(jié)婚呢，我存夠錢了?！?br/>　　
　　小狐貍臉頰一紅，他卻揚起嘴角，笑得天真極了。景云向前回憶，或許一開始上他的賊船，就是因為這個笑容吧。
　　
　　塵世繁華，人間斑斕，只有阿開的笑容可抵萬千。
　　
　　兩炮放完，小洺爺扭頭一看，覺得自己接的不是天地，而是月老和紅娘。
　　
　　太過分了！不帶這么排擠人的！
　　
　　他氣鼓鼓地跑回小二樓，不一會，揣著章師伯那只青瓷圓盤又沖了回來，即便手中無炮，嘴上也得有炮——
　　
　　“想出秘青瓷了嗎？想出無中生水了嗎？想出怎么對付越明夏了嗎？”
　　
　　三連嘴炮直對越開，很不客氣地打斷他倆的花前月下。
　　
　　事實證明，景嵐對龍洺的認知一向是最正確的，他確實是個大燈泡，還是一千瓦的那種，不光刺眼，而且哪里不亮照哪里。
　　
　　越開當即松手，垂下眉眼不做聲。其實這些天他已經(jīng)努力看淡了許多事，可有些心緒沉積多年，沒那么容易放下。
　　
　　道理總是最先懂，踐行卻會慢一步。
　　
　　在這個問題上，景云覺得，她家阿開已經(jīng)很努力了好不好，換作是她，父債子償，爺債孫還，她能把小洺爺埋到她家祖山十米深處！
　　
　　何況越開只是有點放不下而已，放不下有什么錯，長得好看不就……不，慢慢想不就行了？
　　
　　于是她沒好氣地瞪了龍洺一眼，“大過年的！”
　　
　　小洺爺高舉圓盤，賤兮兮地回她：“來都來了！”
　　
　　章師伯與章老太太站在小二樓的廊下看他們放鞭炮，不知他們怎么斗起嘴來，章師伯喊道：“你們放完鞭炮，來領(lǐng)壓歲錢??！”
　　
　　小狐貍一跺腳，快步跑過去，趁著過年索性耍賴，“章師伯，您就告訴我們吧。那個‘無中生水’究竟是怎么做的？”為了表示誠意，景鑿墻壯士割腕，“我可以不要壓歲錢的！”
　　
　　章師伯擺擺手，“即便過年也不能為所欲為啊，說好的自己琢磨，就是自己琢磨。”
　　
　　“過年嘛，自然是百無禁忌，反正過了今晚，就是新的一年?！彼^續(xù)磨蹭。
　　
　　章師伯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你這話倒也不錯，正所謂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過了今晚什么都是新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小狐貍眼珠一轉(zhuǎn)，章老太太含笑不語。
　　
　　景云依稀記得她爺爺也曾說過這句話，怎么說來著？哦對，是有一次，景寶齋開出的一窯斗彩瓷全是次品，徒弟們茫然無措，不知是什么緣故造成的，當時她爺爺就說了這句話，然后……
　　
　　她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但黑亮的眼眸中很快又透出了堅定。
　　
　　越開正拿著圓盤走來，她伸手將它一把奪過，沒等眾人回神，景云彎腰就將那圓盤往腳下的水泥臺階上直接一摔！
　　
　　“啪——！”
　　
　　青瓷圓盤當場裂成兩半。
　　
　　小洺爺傻眼，越開也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唯有章師伯淡淡一笑。
　　
　　景云兩手各拿一半，就著廊下的燈光仔細查看，因為圓盤一分為二，所以胎體的橫截面變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了！”她大叫一聲，抬起眼時，神采飛揚。
　　
　　她將圓盤的一半遞給越開，青瓷的胎體在上釉前需要修得光潔無暇，尤其是圓盤，格外講究盤底的絕對平整，可這只圓盤并非如此，盤底的邊沿與中央有著細微的差距，若不將瓷盤砸開，隔著釉層是萬萬發(fā)現(xiàn)不了的。
　　
　　“盤底的中間比邊口稍微低一些……”越開用兩指捏住裂口，從左摸到右，又從右摸到左，“應該不足一毫米?！?br/>　　
　　龍洺急忙從景云手上拿走另一半，“哎……還、還真是的！”
　　
　　“你瞧?！闭聨煵當偸?，“我之前說了，這手藝不用學，也不用練，懂了就是懂了?！闭f罷，他沖景云點點頭，“數(shù)你這丫頭最聰明了?！?br/>　　
　　“只是這一毫米不到的誤差嗎？”景云是最先弄明白的人，卻仍舊不敢完全相信。她方才是想起，她爺爺當年曾把那一窯的斗彩瓷全部砸碎，再讓徒弟們研究哪一步出了問題，繼而又記起章師伯藏著一整盒各式各樣的碎瓷片，才鼓起勇氣破釜沉舟。
　　
　　“對?！闭聨煵c頭肯定，“就只是這一毫米都不到的誤差。說來也巧，我是因為重新燒瓷手有些抖，修坯時沒修平整，才意外發(fā)現(xiàn)這樣燒出的青瓷，底部會產(chǎn)生一些特殊的光感，后來我慢慢琢磨，最終確定了中間凹、四周平的做法?！?br/>　　
　　不足一毫米的落差，在盤底形成細微的弧面，只因為這一點點的內(nèi)凹，光線落入其中便會產(chǎn)生發(fā)散作用，亮度從中心逐層鋪開，形成豐富的層次感，使得圓盤在光下“無中生水”，玄妙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