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3
信命還不如信錢,起碼看得見、摸得著。
——《景口玉言》
回去的時候,還是那輛電動三輪車,還是那條熟悉的路,阿開騎,景云坐。暮色降臨,村落、田埂、遠山都融進一片橙紅色的光暈中。
景云突然問他:“阿開,你真的信命嗎?”
阿開搖頭,“我不信。”
“那你剛才為什么同意師父的話,說輸贏都是命?”
“既然是無能為力的事,這樣說大家心里都好受些!彼麥\淺一笑,無論笑容還是回答,都是標準的“阿開式”。
而“景鑿墻式”的回答是截然不同的,“做生意的人要是信命,還賺什么錢。我看只有心虛、愧疚的人,才會把自己的錯誤歸咎于命,求個心安罷了!
阿開平靜地看著前方,風輕輕從耳邊掠過,他深邃的眼眸如海底幽暗的旋渦,他也問了她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做過很艱難的選擇?”
景云一愣,下意識想搖頭,可咬了咬下唇,還是點頭承認了,“有過!
阿開了解她所有的過去,卻極少聽她親口坦白,她總是鑿別人的墻腳,來壘自己的高墻,在問出這個問題時,他甚至做好了她不會回答的準備,可她卻回答了。
“是退學的時候。”景云仰頭去看寂靜的天空,聲音也淡淡的,“真的是很難、很難的決定!彼匝姥缹W語起就和數(shù)學打交道,越學越喜歡,越學越高深,可到最后,她與數(shù)學唯一的交集,竟然是算賬。
“我現(xiàn)在給宋涼月做的三維模型都是基礎款,真要做到精準建模就需要遙感數(shù)據(jù),如果能夠?qū)⑺袛?shù)據(jù)采集齊全,那么復原長窯也不是沒有希望。還有我構(gòu)想的非遺數(shù)據(jù)庫,資料收集是一方面,搭建管理系統(tǒng)則是另一方面,這些本都是我研究生階段要做的課題……”她并非一個喜歡叫疼的人,但有些事的痛苦,是再怎么強顏歡笑也無法掩飾的,“可是我退學了。”
這也是標準的“景鑿墻式”坦白,有開頭、有結(jié)尾,卻沒有一句艱難的過程,不過能主動坦白,已經(jīng)是極大的進步了。
“那你后悔嗎?”阿開問。
景鑿墻終究是景鑿墻,鋤頭硬、嘴更硬,“這沒什么后悔的,既然是選擇,就只能選擇更重要的那一個。要后悔,也是后悔自己不夠厲害!比绻銐騾柡Γ筒挥梅艞墝W業(yè),如果她足夠厲害,就能振興家業(yè),不至于悔恨不甘。
“但是……我不想再放棄一次了!彼]有消化掉那些痛苦的過去,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去銘記,“無論是秘青瓷,還是數(shù)據(jù)庫研究,我都要堅持下去。”
阿開垂眸,輕聲低喃:“不會讓你再放棄了。”
晚風乍起,景云打了個激靈,“你說什么?”
阿開笑笑,“我是說,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
“我當然知道我很厲害。”她嘟囔了一句,只可惜她明明有一顆聰明絕頂?shù)哪X袋,怎么就會對天真單純的阿開心動不已呢?
“唔……”阿開打趣地說,“所以你才會押五毛錢,賭我贏?”
小狐貍的臉頰騰地紅了一大片,“五、五毛錢也是錢啊!禮輕情意重嘛!”
“嗯嗯,情意重。”阿開加重語調(diào),笑得更開心了。
景云實在面子掛不住,羞憤地用拳頭錘他后腰,“不許再說了!”
“哎喲……”阿開假裝很疼地樣子,“有你這樣打自己男朋友的嗎?”
小狐貍露出鋒利的獠牙嚇唬他,“呵呵,你要是以后對不起我,我何止是打你,還要把你大卸八塊!”
三輪車一個急剎,景云直挺挺撞上他堅實的后背,一如當初,撞得她鼻梁都要斷了!
他不敢轉(zhuǎn)身,只背對著她說:“其實,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
他們都是內(nèi)心脆弱但外殼堅硬的人,一直以來,她的口是心非,他都心照不宣,可如今她鑿開了外殼,他卻還沒有。又或許他們的外殼是不一樣的,她穿的是自我保護的鎧甲,剛烈而堅實,而他身上是被迫焊上的烙鐵,如鱗片般與皮肉融為一體,穿上不由他,脫下……很艱難。
“什么事?”她捂著酸痛的鼻子,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昏暗中,他低聲道:“是關于我奶奶,她……”
“那個啊!”景云聰明的小腦瓜一轉(zhuǎn),一秒就有了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阿開轉(zhuǎn)過身來,驚訝地看向她。
夜色朦朧,小狐貍重新昂起驕傲的下巴,盡管鼻子通紅,依舊光彩照人,“不就是你說我像你奶奶的事嘛!你其實是對我一見鐘情,為了套近乎才那么說的,對不對?”
自從阿開表白后,她的自信就一夜回血,再細細回想之前發(fā)生的事,原來他是早就喜歡自己了啊。發(fā)現(xiàn)對方比自己先跳坑,是一件很爽的事,景鑿墻難得大方,這種事用不著大卸八塊!
阿開眨了眨清澈的雙眼,一時竟也無法反駁她。
大概他真的是一見鐘情吧,才會讓自己一步步走到艱難的境地,面臨艱難的選擇。
他俯下身子,在她紅腫的鼻頭上輕啄了一下,“你說的都對!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卸八塊就讓她卸吧,他會乖乖躺好的。
***
認命是認命的活法,不認命就得有拼命的覺悟。
景云認真想過,冰裂紋雖難,卻也不是毫無希望,以阿開的天賦與手藝,若有足夠的時間練習,就還有一線生機,只是眼下燒成一窯已是緊迫萬分,缺的便是反復琢磨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