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8
奇跡之所以叫奇跡,就是因為它不常發(fā)生。
——《景口玉言》
icu病房外的走廊上,默默坐著一排人,醫(yī)院不能吸煙,魏師傅焦慮地來回踱步,郝一百也是個坐立不安的,魏師傅一趟一趟地走,搞得他頭都暈了,“魏師傅,您再走我就要吐了……”
魏師傅停住腳步,側(cè)身去問景云:“你師父只留下阿開,是要單獨說什么?”
景云向來聰明,問她是情有可原,可現(xiàn)在的景云既不是自命不凡的景總裁,也不是機智狡猾的景鑿墻,她只是一只很沮喪、很沮喪的小狐貍,耷拉著耳朵,垂著尾巴。
“不知道……”小狐貍發(fā)出輕聲的嗚咽,縮成一團。龍千峰那句“再見”在她腦中不斷回響,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知道龍千峰什么時候可以離開icu,什么時候能回到龍家窯,什么時候再趾高氣昂地坐在中廳中堂訓(xùn)話。
“或許……”蘇木小聲猜測,“師父是叮囑大師兄,要他留在龍家窯,畢竟小洺爺……”龍洺的無能是心照不宣的事,不用說大家都明白。
時晨對此卻不贊同:“即便師父不說,大師兄也肯定不會走啊?!?br/>
余下弟子紛紛點頭,大師兄是最忠誠老實的存在,他離開龍家窯?不可能的事。
“難道是要大師兄教小洺爺燒瓷嗎?”小籬笆悄咪咪地舉手,提出了一個她覺得合理的猜想,結(jié)果——
“怎么可能!”
整齊劃一的反駁在走廊上震出回聲,小籬笆閉嘴了。
身為議題的中心,龍洺一直抱頭坐在角落,這很不像小洺爺,尤其是剛剛得到繼承權(quán)的小洺爺。他抬起頭來,一臉的茫然,“我爺爺……為什么會把龍家窯傳給我?”從病房出來,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想了許久也想不出答案。
“你不是一直都覺得龍家窯是你的嗎?”郝一百嫌棄地反問,他雖然不服氣龍洺,卻還是會服從師父的決定。
龍洺狂躁地抓頭,“我、我是一直這么覺得,但是……真的給我是另一回事??!”小洺爺以往對自己的不學(xué)無術(shù)頗為驕傲,如今語氣里卻全是不安與慌亂,他想要的龍家窯,是他爺爺坐鎮(zhèn)、阿開干活,他在后面瘋狂地玩耍嬉戲,根本不是現(xiàn)在這樣!
其實,這又何嘗不是大家的想法呢?
雖說這幾年龍家窯的大事小事全是阿開負(fù)責(zé),但龍千峰在,他們就是有師父、有靠山的龍家窯弟子,在天泉鎮(zhèn)誰都不敢惹,而龍千峰一旦有事,所有人便失了魂似的六神無主。
“還……還不如給阿開呢……”龍洺這么嘟囔了一句。
魏師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場的每個人都擔(dān)心龍千峰,但龍洺的心情顯然是不一樣的,“你爺爺是生病了,可他從不糊涂,他讓你繼承龍家窯,一定有他的原因?!?br/>
“萬一他就是怕我奶奶呢?”
“他再怕你奶奶,龍家窯也是他畢生的心血,況且他能把秘青瓷的釉方傳給阿開,就說明他不是怕你奶奶?!蔽簬煾蛋参康?,“要知道,那釉方可是你外曾祖父傳給他的?!?br/>
“那為什么不把釉方給我?”小洺爺覺得自己根本管不了龍家窯,但保管一張紙、一本書倒是還行。
“因為給你是浪費啊,你什么都不會?!焙苊黠@,魏師傅一時忘記了安慰他的初衷,果不其然,小洺爺更喪了,“釉方都給阿開了,龍家窯也一并給了得了……”
魏師傅點頭,若真是那樣,倒省心不少呢。
一直悶不吭聲的宋涼月突然開口,“師父應(yīng)該是在給大師兄講解釉方?!鼻啻傻募挤ㄒ幌蚩靠诙鄠?,即便秘青瓷空留釉方、早已失傳,龍千峰所知道的也肯定比晦澀難懂的釉方多一些,而且他鉆研多年,總有些經(jīng)驗之談。
這樣說來才算合理,眾人不再議論,小洺爺繼續(xù)抱頭,魏師傅繼續(xù)踱步。
不知過了多久,咔嗒一聲輕響,阿開從病房里走出來。他的腳步很輕,不忍打破病房外的寧靜,也不忍驚擾病房內(nèi)的人,這段談話的時間著實很長,他站在門口一言不發(fā),似乎還未回過神來。
景云從長凳上急匆匆跳下去,一把握住他的手,卻抓到一手的濕涼,潮濕的是他的汗,冰冷的是他的體溫,“怎么了?”她仰頭看他,不知情況。
阿開垂眸不語,他向來安靜,縱然沉默也不顯得突兀,只是他一向沉穩(wěn),此刻漆黑的眼瞳卻在眼眶內(nèi)左右閃動,他像是在躲避什么,又像是被什么觸到了痛處,他隱隱忍著,又隱隱有些忍不住。
魏師傅也走過來追問:“你師父又說了些什么?”
阿開搖搖頭,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沒什么?!彼穆曇艉艿?,景云覺得他一定是有什么事,但他不能說,或許如宋涼月所言,是關(guān)于秘青瓷的釉方。
“說了這么久,怎么會沒什么?”蘇木不信。
宋涼月站起身來,不帶一絲好奇,“就算有什么,也是師父單獨和大師兄說的話,與我們無關(guān)。”
如今的龍家窯,龍洺是繼承人,但真正撐得起“瓷王”牌匾的,除了大師兄便是涼師姐,她話不多,卻簡短有力,沒人敢再追問下去。
阿開握緊雙拳,微紅的眼眶中,他始終沒讓那滴淚滾落。他在龍家窯一日,就是一天的大師兄,他要安排的事還有很多。
“醫(yī)生已經(jīng)進去插管了,我會安排每個人接下來的工作,師父住院,龍家窯的泥還要繼續(xù)練,龍家窯的窯還要繼續(xù)燒,龍家窯還是龍家窯?!?br/>
明明他不是繼承人,一番話卻讓他們慌亂的心鎮(zhèn)定下來,師父病著,但大師兄還在,只要大師兄在,龍家窯就在。
***
插管后的第一天,呼吸困難的問題暫時得到緩解。
第二天,病情沒有好轉(zhuǎn),也沒有惡化。
第三天中午,醫(yī)生通知肺部又開始惡化,需要家屬確認(rèn)上人工肺,并繳納費用。
時間本是最無聲無息的,但醫(yī)院里的時間是不一樣的存在,它打開一切感知,讓所有人都能看得到它的流淌。
第四天下午,景云去icu探視,龍千峰寂靜地躺在病床上,長長短短、粗細(xì)不一的管子連接著他身體的不同部位,有的管子是紅色的,導(dǎo)出的是血液,有的管子是透明的,輸進的是氧氣,還有的管子是淡淡的米黃色,注入的是營養(yǎng)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