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7
　　
　　如果生命只剩一秒，那么最后的一句話，應(yīng)該是什么？
　　
　　——《景口玉言》
　　
　　景云和宋涼月趕到醫(yī)院時，阿開、龍洺以及他父母都在醫(yī)生辦公室內(nèi)，主治醫(yī)生正在給他們講述病情與治療方案。
　　
　　今早的拍片結(jié)果非常不好，按醫(yī)生的話說，就是接近“大白肺”。惡性病毒導(dǎo)致的炎癥占據(jù)了全部肺葉，從醫(yī)學(xué)影像上看是一片空洞的白色，病人難以自主呼吸，很容易缺氧而死。
　　
　　“重癥肺炎，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必須插管才行。”醫(yī)生如是說。
　　
　　插管，顧名思義，是將一根管子從口腔直接插入肺部，提供氧氣，然而插管只是第一步，如果情況依舊不能好轉(zhuǎn)，那么下一步，就是上人工肺。
　　
　　目前看來，這一步離得并不遠(yuǎn)。
　　
　　對家屬而言，醫(yī)療的專業(yè)術(shù)語就像是天書，他們關(guān)心的只有一件事。
　　
　　“那插管和人工肺，可以治得好嗎？”提問的是龍洺的父親，也是那位曾經(jīng)被龍千峰一棍子打出家門的兒子。
　　
　　醫(yī)生搖頭解釋：“插管和人工肺都不是用于治療，而是用來延續(xù)生命的，病人堅持的時間越長，對抗病毒的勝算就越大。最終能夠治愈疾病的，還是有效的藥物與病人自己的免疫力?！?br/>　　
　　“那醫(yī)院有計算過治愈率嗎？”景云問出關(guān)鍵。
　　
　　醫(yī)生給出了每個人都想知道的答案，“不到三成。這三成治愈的病人中，最短的用時一周，最長的超過三個月，你們可以考慮一下后續(xù)的費用，但需要盡快做決定，最遲今晚就得插管?！?br/>　　
　　icu的病房費在插管后將翻倍上升，至于人工肺，開機便是六萬，此后每天兩萬以上。景云本以為vac組委會的打款是一筆可觀的數(shù)字，如今看來，竟然連三周都不夠。
　　
　　高成本、低回報，如果這是一單生意，景鑿墻會毫不猶豫地說不，但這是生命。
　　
　　空氣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安靜的，景云看見龍洺父母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這并不是什么善與惡的大是大非，是再正常不過的人之常情。病人躺在床上，生與死都是未知，但余下的人還要面對漫長的以后。
　　
　　醫(yī)生抬手，示意他們出去商量。阿開沒有挪步，從血緣上說，他是一個外人，但他還是搶先開口了，“費用的問題……”
　　
　　他的話剛說一半，一直靠在墻角沒吭聲的龍洺猛然發(fā)作、大喝一聲：“什么意思??！”小洺爺直起身子，邪獰地走過來，他挑著眉、昂著頭，兇神惡煞地瞪著他父母，“你倆既然不說話，那來干什么呢？”
　　
　　郝一百說過，龍洺是龍家窯的混世魔王，可景云早早就把他給收拾了，連他那晚在醫(yī)院跳腳，也被宋涼月一巴掌打醒，他這個混世魔王顯然是不合格的。
　　
　　除非——
　　
　　是她沒見識過他真正犯渾的模樣。
　　
　　如今的小洺爺不是綠毛，痞氣卻一分不少，作為一名合格的混蛋，必然是不把父母放在眼中的，他抬起雙臂，不客氣地推搡他們，“你們在想什么？在猶豫什么？聽不懂醫(yī)生的話嗎？不插管、不接人工肺，隨時可能缺氧，我都聽懂了，你們還鬧不明白？”
　　
　　他每問一句，就狠推一把，直至將他們逼到門邊的墻角，活脫脫一個收保護(hù)費的暴戾小霸王。
　　
　　“醫(yī)生說治愈率……”龍洺的母親知道兒子有多混，只囁喏地說了半句。
　　
　　知子莫若母，小洺爺也不負(fù)眾望，飛起一腳踹在門上，“哐”的一聲巨震，門都差點掉下來。
　　
　　“治愈率怎么了？”他咬牙切齒地問，“醫(yī)生說沒希望了嗎？”
　　
　　“可是費用……”他父親猶豫不決，這不是一筆能夠立刻拍板決定的小錢，況且醫(yī)生說了，即便治愈，病人今后也很難生活自理，必須臥床吸氧，那么龍家窯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就是全部了。
　　
　　龍千峰只有一個孫子，作為龍洺的父親，他的所有考量都是為了龍洺。
　　
　　可惜，小洺爺不買賬。
　　
　　“別說是三成，就是1%都得治！哪怕錢不夠，把龍家窯全賣了，老子什么都不剩，也、得、治！”
　　
　　“而且……”他眼眥煞紅，沖他父親翻了個狠厲的白眼，“你一個被趕出家門的人，有什么資格提意見？”
　　
　　“龍洺你——”
　　
　　“閉嘴。”小洺爺又混又痞，直接把他倆丟出門去，“這事老子說了算！”
　　
　　他反正是混世魔王，既不講道理，也不聽道理，他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至于以后……去特么的以后！
　　
　　***
　　
　　因為插管要注射鎮(zhèn)定劑，防止病人無意識的動作斷開與儀器的連接，所以插管后病人就不能說話了，直至治療結(jié)束。
　　
　　需要插管就代表病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末期，醫(yī)生不能直接暗示什么，只是建議家屬親友來一趟醫(yī)院，這是一種極微妙的矛盾，沒人希望這是最后的對話，卻又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阿開通知景云的時候也通知了魏師傅，晚上七點，魏師傅、蘇木、郝一百……就都來了。
　　
　　為了安放儀器，龍千峰從多人間的icu轉(zhuǎn)移到單人間，醫(yī)生額外放寬了一次探視條件，允許他們一起進(jìn)病房。
　　
　　時隔半個月，龍家窯終于聚齊了。
　　
　　龍千峰看起來并沒有很虛弱，見到他們，居然還勉強笑了一下，“怎么都來了？”他說話有些費力，但吐字還算清晰。
　　
　　“大家忙了那么久，休個假唄?！本霸乒首鬏p松地說。
　　
　　龍千峰瞧她那幅小聰明樣兒，不屑地撇嘴揭穿，“醫(yī)生都和我說了，今晚要插管，之后就不能說話了?！彼Z氣隨意，仿佛對此毫無畏懼，“反正就治唄，大醫(yī)院設(shè)備好，肺都有人工的?！?br/>　　
　　即便到這般境地，龍千峰也依舊是龍千峰。
　　
　　“等治療結(jié)束就都好了?！卑㈤_站在最前面，腰身筆直，語氣沉穩(wěn)，讓人聽著就覺得安心。龍千峰沒有反駁他，微微點了點頭，這么多年來，他一直都是龍千峰最放心的人。
　　
　　然而世間僅有一個阿開，更多的是讓龍千峰不放心的人。他渾濁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那些年輕的面孔，有懵懂、有慌張，但更多的是希望。剎那間他竟閃過一個念頭，自己是不是活得太久了，他的那些不放心，會不會壓根就是多余。
　　
　　可是啊，他是真的老了，就想說些細(xì)碎的念叨，啰啰嗦嗦。
　　
　　他將目光停在魏師傅身上，戲謔地說：“把煙戒了吧，對肺不好，天天燒窯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