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師父后,子昭便不能再在阿婆的故事中沉沉睡去。那個叫戈武的伴學(xué)還沒來,而已經(jīng)到了的叫計(jì)五的伴學(xué),卻因?yàn)樽陨碛惺挛戳瞬荒芮皝?,所以每天的功課便是清晨挽弓練臂力,白天師父說一些方國故事,教一些各地風(fēng)俗風(fēng)尚,傍晚時分,則是雙手平舉,吊著裝了土的布包,繼續(xù)練臂力。
自計(jì)五演示了“三箭穿一洞”的絕技后,跟著他的幾個親衛(wèi)也主動用布裝了些土,陪著他吊土包。
每日里聽親衛(wèi)說家鄉(xiāng)趣事,子昭倒沒覺得練臂力有多苦,只是早晨起來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讓他早課的挽弓都吃力。
到了十歲,子昭就明顯感覺父親對他不一樣了,以前從不讓他參與的活動,包括大人們議事,都讓他去看、去聽,父親也會有意和他說起一些事,告訴他應(yīng)該怎么看事情。
得知哥哥不在了的消息,他正在吊土包,聽幾個親衛(wèi)嘻嘻哈哈地說如何和姑娘有了“第一次”。
當(dāng)他聽到周圍的人都在相互傳說著“子成死了”的時候,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人懵懵地走到放聲大哭的母親,抱著她,頭倚在母親的肩上,母親緊緊地?fù)е?,他同樣用力地緊緊的抱著母親。
他也沒看到父親哭,只是感受到了父親的沉默和凝重。父親一撥接一撥的召人來,在房間中談。到第三天,他的族叔,大嗓門的亞進(jìn)到家里來后,圍繞父親的沉悶氣氛才開始好轉(zhuǎn)。
“昭,這酒好味道,要不要試一口?”每次喝酒,亞進(jìn)都會玩笑著對他說這句話,第一次聽到這句,該是有好些年了吧。照例,這次他也是不說話,對著這個有點(diǎn)喜歡他的族叔做了個鬼臉。
“進(jìn),這次事了,我還是去封地了吧。”父親有點(diǎn)落寞,言語中透著些了無生趣。
“不行!”聽到這話時,族叔正在對一大塊牛肉開戰(zhàn),嘴巴里塞滿了,但話卻不含糊,直接否掉。“子成死訊傳來,王宮立即進(jìn)入戒備,而我能夠動的人馬也立即出現(xiàn)在你相府左近。你一走,我要么坐以待斃,等著子頌來慢慢收拾,要么就是一戰(zhàn),定個上下高低?!?br/> 子進(jìn)吃完口里的肉,扯過布巾在嘴上抹了,“右相大人你是希望看到哪種結(jié)局?”
“我的選擇也不多,打肯定是不能打,一旦開戰(zhàn),便無了局,說不定又是一個九世之亂?!备赣H苦笑,“若是不走,要么我死在子頌之前,遂了子頌和婦息的心愿。要么……說不定,不走,便是滅門?!?br/> “依你的說法,打又打不得,走也走不了,就這么耗著?”族叔不說話,盯著面前的一大鑊肉食,猛地喝一大口酒:“呀!真他娘的憋得慌!”
“你回去和各宗的長老說,就說子斂絕不動手,絕不愿看到我商族子弟相殘。至于你說坐以待斃,倒也沒那么簡單,真有戰(zhàn)事,還得靠各宗的子弟兵,便是王宮親衛(wèi),也有不少來自各宗子弟——子頌不敢胡亂啟釁。”
“總之,你不能去封地?!弊迨宀还芨赣H說的那些,“你不能丟下這些年一直在幫你、跟著你的人。”
父親臉上陰云密布,半晌無語,盯著族叔,長嘆一聲說:“不要戰(zhàn)爭!任何形式、任何規(guī)模的都不要!”
送走族叔,師父甘盤從門外進(jìn)來。子昭拜過后,師父對父親躬身行禮,說除了雩方、盧方等幾個小的方國外,其他的方國不會在這個時候“選邊”,也有明確表示支持右相大人的,比如曾方和虎方。
父親說:“也不用非要選我這邊,只要不‘選邊’,就是不添亂?!?br/> “至于已經(jīng)表態(tài)選邊了的,我會勸勸他們?!备赣H顯得很泰然,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叫易青去一趟弼人府,給鄭達(dá)傳話,要他關(guān)注一下有個叫“盧治”的手下。
“剛剛來的路上,看到王都上空陰云密布,偏有大風(fēng),風(fēng)吹云動,是雨是晴,殊難料定?,F(xiàn)今這局勢也是陰晴難定,不如我?guī)ё诱讶苡我环?,正好見識這天下壯美,大好河山。”
“落雨天曬被子,自是不智之舉。但若是一落雨就擔(dān)心屋內(nèi)浸水濕了被子,也是庸人自擾!”父親神情慨然,“我希望子昭乃堂堂之師,正正之旗!而不是廟垣之鼠,東躲西藏,賴他人之忌而存?!?br/> “不然!所謂堂堂正正,需要的是絕對實(shí)力。在沒有絕對實(shí)力的時候說堂堂正正,何異以身飼虎。何況在深宮大院中,可以辨文字,通禮儀,而識民情,知疾苦,卻只能在民間游歷體會到,舍此,別無他途!辨文字,通禮儀,乃人臣之道;識民情,知疾苦,卻是人王之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