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獨坐隱龍居幽森的林園里,一道人工小泉由石隙飛瀉而出,形成一條蜿蜒而過的溪流,沿途奇石密布,層出不窮。溪水差不多全結(jié)成冰,只余下中間少許泉水滾流,蔚為奇象。
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與趙雅初次在邯鄲長街相遇的情景,自己如何展開手段,把她征服。又想到她被趙穆在車上毛手毛腳,挑逗得情不自禁的淫浪起來。她的移情別戀其實早有征兆,因為她根本抵受不了男人的逗弄。她一向率性而為,不顧是非黑白之分,否則不會明知趙穆禍國殃民,仍和他打得火熱,直至被他害苦,才肯離開他。若換過趙妮、趙倩,哪會受威脅來對付他。
可是他仍一廂情愿地信任她,只看到她媚人美好的一面,深信她的甜言蜜語。當然,若他在趙國扶搖直上,他們的關(guān)系可能繼續(xù)保持下去,現(xiàn)在卻證明她受不起利欲的考驗。
當時代的人份外愛使“心術(shù)”,愈居于高位的人,愈是如此。曾共患難的成胥變臉不念舊情,使他心痛不已。這世界多的是錦上添花,雪中送炭罕有難得。思索間,他不自覺地依照墨子的打坐法行氣止念,頃刻意暢神舒,忽被足音驚醒,原來是陶方。
老朋友一臉喜色,到他身旁的大石撥掉薄雪坐下道:“那小子比猜想中還不行,終于供出來。”
項少龍一計時間,若由昨天開始問起,至少疲勞轟炸他超過二十小時,絕非易受的事,欣然道:“可問到什么內(nèi)情?”
陶方有點泄氣的道:“其實他只是個帶訊的人,并不清楚趙穆的底細,純是以口頭方式報告楚國的事,再把趙穆的話傳回給楚國的文信君楚冷,那是楚王寵信的大臣?!?br/> 項少龍道:“今次趙穆傳的是什么話?”
陶方喪氣地道:“他只說三個月后請文信君派人送禮物來,這個有點特別,其它則是最近發(fā)生的一些普通消息,譬如說囂魏牟被殺之類的事情?!?br/> 項少龍靈機一動道:“現(xiàn)在是否仍在審問他?”
陶方道:“當然!我怕他信口雌黃,所以依足你的話,不斷迫他把細節(jié)重復(fù),看看有沒有前后不相符的地方?!?br/> 項少龍道:“他以前有沒有來過邯鄲?”
陶方搖頭道:“他是首次接觸趙穆,為怕別人起疑心,相信他們每次派遣不同的人。”
項少龍道:“往返楚趙兩地,最快要多少時間?”
陶方道:“若是快馬趕路,因有許多關(guān)隘盤查耽擱,單程須時兩個月,所以我懷疑這小子說謊?!?br/> 項少龍精通間諜方法,微笑道:“不,他沒有說謊,這是防止被人迫供的暗語,三個月可能是減半的說法,實際上是指半年,送禮來是反話,我早想過若趙穆是楚國派來的人,絕不會讓《魯公秘錄》落入趙人手里,所以真正的意思是要楚人半年后派來高手,把秘錄盜回去,趙穆對楚國確是忠心耿耿?!?br/> 陶方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反話,取禮才真,而非送禮。楚人真狡猾,兼且文信侯早知‘禮物’指的是什么,故此一聽立刻知曉?!?br/> 項少龍眼中閃著亮光:“最要緊的是弄清楚他來邯鄲扮的是什么身份,用的是什么聯(lián)絡(luò)手法,愈詳細愈好,我正愁殺不了趙穆,這一趟必定非常精采。”
陶方開始明白他的想法,興奮地去了。
陶方后腳才去,荊俊便來找他,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項少龍站起身來,笑道:“看來上課并非那么有趣,是嗎?”
荊俊來到他面前,喪氣地道:“把我直悶出鳥來,又不敢開罪未來岳丈大人,還累我破費買十斤臘肉送給他,結(jié)果連趙致的小手也碰不到。”
項少龍道:“見不到她嗎?”
荊俊嘆道:“見到有屁用,這么多同窗,難道走過去摸她兩把嗎?我看大部份的人,都是為她去上課的。”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她也在上課嗎?”
荊俊搖頭道:“開始時,她坐在一角,騙得我以為她是陪我上課,不半晌她笑著一溜煙便消失了,下課后怎也尋她不著。唉!拿劍逼我也不會再去。”
項少龍搖頭嘆道:“太沒有耐性,怎能奪得美人芳心?!?br/> 荊俊只是搖頭。
項少龍道:“你陪我到外邊走一趟。”
兩人換過普通裝束,坐上馬車,出了城堡,在轉(zhuǎn)角處溜下馬車,由荊俊在身后遠遠看著他,看看有沒有跟蹤的人。半個時辰后,項少龍在城南一處密林,見到蒲布。
蒲布興奮地道:“事情比想象中還順利,趙穆的頭號手下鄭約明把我們?nèi)w招納過去,不是我自夸,在平原君還在世的時候,我們這批武士在邯鄲真的是有頭有臉。”
項少龍道:“有什么消息?”
蒲布愧疚地道:“我們剛剛安頓下來,打聽不到有用的消息,看來沒有一年半載,很難取得他們的信任?!?br/> 項少龍道:“沒有關(guān)系,你們就在那里留一段時間,時機成熟了我回來找你們,完成一件大事,才領(lǐng)須你們離去?!?br/> 蒲布道:“一切全聽項爺吩咐?!鄙灶D了又道:“項爺!我們只希望追隨你?!?br/> 項少龍誠懇地道:“我明白的,必不會辜負你們對我的厚愛和期望。”
兩人擬好聯(lián)絡(luò)的方法后,項少龍道:“你們知不知道有個叫齊雨的齊人?”
蒲布道:“項爺問得真好,我和劉巢的第一個任務(wù)是當他的保鏢,陪他四處玩樂。嘿!這小子對女人很有一手,那些姐兒見到他,像蜜蜂找到花蜜般黏著不放?!?br/> 項少龍心中一痛,想起雅夫人,低聲道:“有沒有陪過他去見雅夫人?”
蒲布道:“沒有,昨晚他不用人陪,溜出使節(jié)館,說不定是去找她?!?br/> 項少龍道:“此事你勿要對任何人說,若沒有什么特別事,千萬不要與我聯(lián)絡(luò),無論聽到趙穆對我有什么不利行動,不要來通知我,千萬緊記?!?br/> 蒲布知他智計過人,這樣說雖不合情理,其中必有道理,肯定地答應(yīng)了。分手后,項少龍回到烏府,意外地發(fā)現(xiàn)烏應(yīng)元、烏卓和滕翼三人正恭候他的大駕。密議室內(nèi),烏家?guī)讉€最重要的人物烏氏惈、烏應(yīng)元、烏卓、陶方和項少龍全體列席,還多出個滕翼,顯示他因項少龍的關(guān)系和表現(xiàn)超卓,已取得烏家眾人的信任。
這是有關(guān)烏家存亡的最重要會議。
烏卓首先報告道:“我和滕翼依孫姑爺吩咐,在二千精銳里挑出五百人,照孫姑爺提議的方法逐一測試。嘿!想不到只有七十七個人過關(guān),明天會開始訓練他們,不過我敢保證他們無一不是能以一擋百的好手。”
項少龍微笑道:“你們只有十天時間,須好好掌握?!?br/> 眾人大奇,問他為何肯定只有十天?項少龍把整件事說出來,只隱瞞假贏政一事,因為他曾答應(yīng)朱姬守秘。
烏應(yīng)元眉頭大皺道:“那你怎樣把她母子弄出來呢?弄出來毒發(fā)身亡豈非更糟?”
項少龍胸有成竹地道:“這事另有轉(zhuǎn)折,可是當朱姬要說出來時,趙穆卻來打斷,總之可包在我身上?!?br/> 眾人始松了一口氣,回復(fù)希望。
滕翼冷冷聆聽,臉容沒有半分變化,予人一種沉毅不拔的感覺。
陶方贊道:“少龍智計過人,反利用趙雅去騙倒趙王和趙穆,看來這十天無論我們有任何異舉,他們應(yīng)不會干預(yù)?!?br/> 烏氏惈點頭道:“若沒有少龍,今次我們定是一敗涂地,片瓦不留?!鞭D(zhuǎn)向兒子道:“秦國那邊的牧場是否搞得差不多了?”
眾人大感驚訝,首次知悉烏應(yīng)元在秦境內(nèi)有部署。
烏應(yīng)元道:“我選了四個地方經(jīng)營牧場,兩年前已派出經(jīng)驗豐富的老手去處理,現(xiàn)在頗具規(guī)模,足可勉強容納我們移去的物資和畜牲。哼!我很想親眼目睹孝成王那昏君在我們走后的表情?!?br/> 項少龍忍不住問:“牧場內(nèi)那么多牲口,沿途又有趙兵設(shè)關(guān)駐守,如何開溜?”
烏應(yīng)元笑著道:“我們不會動這個牧場的半根草,調(diào)動的是接近秦境的幾個畜牧場,這幾年來我們借口對付秦人,不斷把邊境的牧場擴充,把最好的牲口送到那里去。”
陶方接口道:“表面上趙人仍與我們?yōu)跫冶3至己藐P(guān)系,邊境的守軍哪知道這里的事,只要秦人同意,就算把所有牲口全體遷移,并非難事,何況我們只送走最好的牲口,作配種之用?!?br/> 烏卓道:“邊防趙軍有很多是我特別插進去改名換姓的烏家子弟,做起事來非常方便。”
項少龍心中佩服,原來為救贏政母子,幾年前烏應(yīng)元便開始做工夫,所以現(xiàn)在如此輕松從容。
滕翼若無其事道:“不會有任何牲口留給趙人吧?”
烏氏惈淡淡道:“這個當然1
項少龍心中不忍,想起遍牧場盡是牛馬尸體的可怖情景,但這亦是無可奈何、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改變話題道:“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是我們能把城堡守得多少天,愈久我們愈有把握逃出去。”
膝翼和陶方剛得知項少龍的秘密計劃,明白他的意思。因為趙人會以為他們被困在城堡里,不會派人追他們,而朱姬母子可由地道離城,故愈守得久,他們愈逃得遠,甚至在邊防軍接到消息前,早安抵咸陽。
烏卓道:“這事由我和膝翼負責,這幾天我會秘密由地道把兵員物資和守城的器械運來藏好,滕兄則負責訓練守城的戰(zhàn)術(shù)?!?br/> 烏應(yīng)元對陶方道:“陶公最好把外人調(diào)往別處,盡量遣散沒關(guān)系的婢仆,歌姬則挑選精良的送出城外,但要裝作秘密的樣兒才成?!?br/> 眾人除滕翼、項少龍外,均笑起來。前者自妻兒慘死后,罕有歡顏;項少龍則是想起烏氏惈與堡偕亡的決定,忍不住道:“爺爺……”
烏氏惈插嘴道:“這事只能以流血來解決,使烏家后人永不忘記與趙人的仇恨。誰要對付烏家,都要付出慘痛代價?!陛p嘆一聲,眼中射出緬懷的神色,緩緩道:“我們祖先實是秦國貴胄,因斗爭被迫流落趙國,憑著堅毅不屈的精神,在荒山野地設(shè)置牧場,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畜牧大王?,F(xiàn)在我的后代終于返家,而我則能轟轟烈烈而死,人生至此,夫復(fù)何求。”
烏卓默然無語,烏應(yīng)元和陶方神色凄然。
滕翼眼中射出尊敬神色,大為感動,道:“好漢子!”
烏氏惈欣然一笑,辛苦地站起來道:“所以這幾天我要盡情享樂,沒有什么事勿要煩我?!?br/> 哈哈一笑,在眾人目送下,哼著小調(diào)離室。
滕翼和項少龍并肩朝內(nèi)宅方向走去,問道:“準備怎樣處置倩兒?”
項少龍知他疼愛趙倩,怕自己會把她舍下不顧,立即擔保道:“我會把她帶在身邊?!?br/> 滕翼放下心事,轉(zhuǎn)頭找烏卓去了。
當日黃昏,烏氏惈秘密為項少龍與烏廷芳舉行婚禮,又為他納婷芳氏為妾,正式定下名份。該晚項少龍和荊俊二度潛入質(zhì)子府,項少龍駕輕就熟,避過哨崗守衛(wèi),抵朱姬香閨,兩人躲在榻上,輕聲密語。朱姬媚艷的臉龐和他共享一枕,玉體毫無顧忌地緊擠著他,由于她是側(cè)臥,迷人的氣息有節(jié)奏地隨呼吸送入他的耳朵里,那種誘惑性是沒有男人可以抗拒的。幸好項少龍的眼睛投往羅帳頂部,否則被她那對媚眼一看,保證會不克自持,做出不應(yīng)該做的事。于此男權(quán)高張的時代,女人都懂得以她們的天賦本錢控制男人。朱姬正是這類妲己式尤物中的佼佼者,否則莊襄王不會對她念念不忘,而趙穆的雙性戀者和大夫郭開此等精明人物,也不會同時迷戀上她。
朱姬不說正事,先道:“你沒有愛上趙雅那淫婦吧?”
項少龍心道女人即是女人,時間寶貴,朱姬偏有閑情要來管閑事,惟有順她語意道:“你熟悉她嗎?”
朱姬不屑道:“趙穆以前不時帶她到我這里來,你說算不算相熟?”
項少龍記起趙雅曾暗示與假贏政有曖昧關(guān)系,看來就是這種在趙穆指示下做的荒唐事,心頭一陣厭惡,亦有種解脫的感覺,因為再不用對趙雅負上感情的責任。
朱姬忽地輕笑起來,得意地道:“趙穆雖然狡猾,卻絕非我們的對手,你應(yīng)知道怎樣好好利用這個淫婦?!?br/> 項少龍暗叫厲害,給她一口道破自己的計劃,深吸一口氣道:“今次事成,的確要靠她的幫忙?!比滩蛔〉溃骸胺蛉?!你的兒子究竟在哪里?”
朱姬道:“先告訴我你的計劃,讓我看看是否可行,才可以告訴你。”
項少龍歷經(jīng)變故,學懂逢人只說三分話,扼要地把計劃告訴她,卻隱去烏家地道這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改為由城西出城。
朱姬非常滿意,溫柔地吻他面頰,纖手撫他寬闊的胸膛,嬌媚地道:“你腰間硬梆梆的,扎了什么東西在那里?”
項少龍道:“是可以飛檐走壁的工具和殺人于無形的飛針?!?br/> 朱姬臉色大變道:“趙雅知不知道你這本領(lǐng)?”
項少龍細心一想,搖頭道:“她雖曾見過,幸好我從沒有解釋用法,而且她看來仍希望我能獨自逃生,應(yīng)不會向趙穆透露?!?br/> 朱姬松一口氣,耳語道:“我們不能只是靠碰運氣,你明晚可否給我?guī)┝倚詠恚匾獣r,我要自己想辦法溜出去?!?br/> 項少龍愈來愈發(fā)覺她不簡單,皺眉道:“我們就算可迷倒屋內(nèi)看守你的婢女,亦闖不過守衛(wèi)一關(guān)。千萬不要相信郭開,他只是在騙你的身體?!?br/> 朱姬“噗哧”一笑道:“傻呆子才相信他,我要迷倒的人正是他,這是我十年來朝思暮想所得出來唯一可逃走的辦法,我要迷倒他是因看中他的身量和我相差不遠,只要把靴子墊高,衣服內(nèi)像你般扎些東西便成?!苯又酀氐溃骸鞍?!若不找些事情來做,人都要被關(guān)得發(fā)瘋了?!鳖D了一頓,聲調(diào)語氣均變成郭開那陰柔尖細的聲音道:“所以我每天模仿他說話的聲調(diào)和他的舉止,若不是知道絕對逃不遠,我早溜掉哩?!?br/> 項少龍為之絕倒,衷心贊道:“確是維肖維妙?!弊阋粲砷T外傳來,項少龍忙躲進暗格去。婢女推門入房,揭?guī)た吹郊傺b熟睡的朱姬,安心離去,項少龍鉆出來。
朱姬又靠過來摟著他道:“不韋手下有個精擅易容術(shù)的人……”
項少龍打斷道:“你說的定是肖月潭,我剛見過他?!?br/> 朱姬欣然道:“現(xiàn)在我真的毫無保留地相信你。好啦!告訴你吧,我雖不懂易容術(shù),但曾因興趣從他那里學到些竅訣,悶著無聊時設(shè)法假扮郭開的模樣,自信除非相熟的人,否則不會看出破綻?!?br/> 項少龍心中感嘆,由此可知朱姬多么渴望離開這個囚籠,亦見她在絕境中堅毅不屈的斗志。
朱姬道:“你千萬要帶來給我,人是很奇怪的,無論做好事或壞事,開了頭便難以控制,所以趙雅遲早會把你完全出賣,以趙穆的謹慎多疑,會加派人手看管這里。”
項少龍同意道:“給你這么分析,我生出很不好的預(yù)感,若讓趙穆知道我有高來高去的本領(lǐng),定會針對這點加以應(yīng)付?!闭f著坐起來。
朱姬訝異地道:“你干什么?”
項少龍沒有答他,移到窗旁,往外看去,剛好一隊衛(wèi)兵巡邏經(jīng)過。待他們?nèi)ズ?,往外面的荊俊打出手勢,不一會他靈若貍貓般穿窗而入。項少龍吩咐他回烏家取藥,確定他安然離開,回到床上。
朱姬瞪大眼睛看著他道:“原來竟有這么身手高明的人物幫助你,難怪趙穆對你如此忌憚?!?br/> 項少龍道:“夫人快點說出有關(guān)儲君的事?!?br/> 朱姬好整似暇地道:“這么急干嗎?橫豎要等人拿東西來你才走。你不知人家心中憋得多么辛苦,好不容易有你這個說話的對象?!?br/> 項少龍又好氣又好笑,軟語道:“算我求你吧?”
朱姬得意萬分,媚力直逼而來,柔聲道:“少龍!親親人家好嗎?”
項少龍無奈下,別過臉來,只見她那對攝人心魂的媚眼魅力四射,目不轉(zhuǎn)睛地直盯自己。兩對目光交纏片刻,朱姬香唇主動的印在他嘴上,嬌軀還輕輕地摩擦扭動。陣陣銷魂蝕骨的感覺,遍襲全身,項少龍立時欲焰高漲,難以自制。
朱姬的香唇移開少許,花枝亂顫輕笑道:“我還以為你是能不動心的怪人,原來和其它男人毫無分別。”
項少龍大感氣憤,因此分散精神,壓下欲火,微慍道:“夫人!”
朱姬伸出兩指,按在他嘴上,哄孩子般道:“不要發(fā)怒,人家是真心想和你親熱的!”
項少龍拿她沒法,朱姬正容道:“當日為避人耳目,不韋和異人郎君沒有把我?guī)ё?,當時我剛產(chǎn)下一子,尚未足月。他們走后,我知道形勢不妙,說不定政兒會被趙人殺掉泄憤,于是連夜使仆人外出找尋其它嬰孩,好代替政兒。”
項少龍恍然大悟道:“原來現(xiàn)在宅中的假蠃政是這么來的?!?br/> 朱姬苦惱地道:“匆忙下做的事,自然會有錯漏,一時間找不到同齡的嬰兒,惟有以重金買了個五歲的小孩代替。幸好那時沒有人當異人郎君是個人物,沒有人清楚他的家事。當夜趙穆發(fā)覺呂不韋和異人郎君遁走,兇神惡煞地來把所有婢仆全體處死,只剩下我和那假兒子,沒有起疑心。”
項少龍恍然大悟,怪不得贏政的年齡與史書不符,真實的情況竟是這么曲折離奇。
長平之戰(zhàn)發(fā)生在公元之前二六零年,自己到此已有年多光景,眼前應(yīng)是公元前二四九年,中間隔了十一年。假設(shè)秦始皇是在長平之敗來到趙國后出世,古代訊息不便,說不定已跨了一年,所以贏政應(yīng)是在長平之役后一年的年頭出生,那他在公元二四六年登位時,即距今三年后,剛好十二歲,證實史書無誤。自己真蠢,竟猜不到贏政是假的。以前想不通的事,立時恍然大悟。這才合理,以秦始皇的雄材大略,怎會是窩囊的人物。
朱姬由衣服里掏出一塊式樣特別,刻有鳳凰紋飾的精致玉墜,解下來珍而重之塞入項少龍手心,又把他手掌闔起來,兩手用力包緊他的鐵拳,柔聲道:“真正的政兒被送到邯鄲一個剛在長平之役失去兩個兒子的窮人家寄養(yǎng),說明將來以玉墜相認。政兒頸上戴著同樣的玉墜子,這個是鳳紋,那個刻的是龍紋?!?br/> 項少龍道:“那對夫婦知不知道儲君的來歷?”
朱姬眼中射出又喜又憂心事幢幢的神色,緊張得呼吸急促起來,嬌喘著道:“當然不會讓他們曉得,只說是富家千金的私生子,當時我想不到會立刻被軟禁起來,知情的仆人又給殺死,所以直到今天你來后,才有機會告訴你這件事。天??!你一定要幫我把他找來,否則我不要活哩?!?br/> 項少龍手心感覺著玉墜傳入手內(nèi)朱姬玉體的余溫,充滿信心地道:“我敢以人頭擔保,必可找到他?!?br/> 他自是信心十足,否則歷史就不會是那樣子。
朱姬呻吟道:“不要哄我歡喜。”
項少龍道:“我是個有異能的人,預(yù)感到的事絕不會錯?!敝旒О胄虐胍傻氐伤谎?,湊到他耳旁念出藏在心內(nèi)十年那收養(yǎng)她兒子的人的姓名和住址,項少龍用心記牢。
窗門輕響,荊俊去而復(fù)返,手中提著大包,笑嘻嘻來到帳前,仔細打量著朱姬,立時目瞪口呆,忘記說話。朱姬看得“噗哧”一笑,自是百媚千嬌。
項少龍責備道:“小?。 ?br/> 荊俊靈魂歸位,道:“這是烈性,只一點點可教人躺上一天,冷水都救不醒,這包東西有足夠迷倒百多人的份量?!?br/> 驀地遠方蹄音驟起,由遠而近。朱姬和項少龍同時一震,知道朱姬果然料對趙雅。項少龍更知趙雅不但愈陷愈深,還重新被趙穆控制,否則不會在這等夜深時分,趙穆派人來重新布防,顯是趙雅在床上把有關(guān)他的本事透露給趙穆知曉。匆匆與朱姬約定逃走的時間地點,兩人迅速離去。剛攀上高墻,衛(wèi)士由假贏政居所那邊擁來,展開新防衛(wèi)網(wǎng)。由此刻開始,這堅強的秦始皇之母,將要靠自己的力量和才智逃生。
翌日清早,急不及待的項少龍偷偷溜到街上,故意繞一個圈子,來到城西貧民聚居的地方。雖說是窮民,生活仍不太差,只是屋子破舊一點,塌了的墻沒有修補罷了。這里的人大多是農(nóng)民出身,戰(zhàn)爭時農(nóng)田被毀,不得已到城市來干活。他依照地址,最后抵達朱姬所說的南巷。他不由緊張起來,抓著一個路過的人問道:“張力的家在哪里?”
那人見他一表人材,指著巷尾一所圍有籬笆的房子道:“那所是他的家!”似有難言之隱,搖頭一嘆去了。
項少龍沒有在意,心情輕松起來,暗忖應(yīng)是這樣才對,舉步走去,來到門前,喚道:“張力!張力!”
“咿呀”一聲,一位四十來歲樣貌平凡的女人探頭出來,驚疑不定地打量項少龍,問道:“誰找張力?”
項少龍微笑道:“你是張家大嫂吧!”由懷中掏出玉墜,遞到她眼前。
“砰”的一聲,張嫂竟像見鬼似的猛地把門關(guān)上。項少龍給她的反應(yīng)弄得楞在當場,呆子般望著閉上的木門。不一會屋內(nèi)傳來男女的爭辯聲,項少龍反心中釋然,養(yǎng)育十年的孩子,自然不愿交還給別人,惟有在金錢上好好補償他們。伸手拿起門環(huán),輕叩兩下。頃刻后門張開來,一名漢子頹然立在門旁,垂頭道:“大爺請進來。”
項少龍見他相貌忠誠可靠,暗贊朱姬的手下懂揀人。步入屋中,那婦人坐在一角,不住飲泣,屋內(nèi)一片愁云,沒有半點生氣,更不聞孩子的聲音或見孩子衣物。
項少龍皺眉道:“孩子呢?”
那婦人哭得更厲害。
張力雙目通紅,痛心地道:“死了!”
這兩個字有若晴天霹靂,轟得項少龍全身一震,差點心臟病發(fā),駭然叫道:“死了?”
張力凄然道:“舊年燕人來攻邯鄲,所有十三歲以上的孩子都被征召去守城,他被燕人的流箭射殺。我們雖受大爺你們的金錢,卻保不住孩子,你殺了我們吧!活下去再沒有什么意義。”
項少龍失聲道:“可是他去年還未足十歲??!”想起剛才指路那人的神態(tài),終明白是為他們失去兒子惋惜。
張力道:“只怪他生得比十三歲的孩子還高大,一天在外面玩耍,被路過的兵哥捉去?!?br/> 項少龍頹然坐下,把臉埋在兩手里。天啊!秦始皇竟然死了,怎么辦好呢?不!這是不可能的,這對夫婦定是騙我。但看其神態(tài),又知是實情,尤其一邊墻的幾上,正供奉一個新牌位。
張力在懷里掏出一個玉墜子,遞給他道:“這是從他尸身取來的,他葬在后園里,大爺要不要去看看?”
項少龍挪開雙掌,眼光落在玉墜子上。一個荒唐大膽的念頭,不能抑制地涌上心頭。
項少龍來到夫人府,果如所料,趙雅仍未回來。府內(nèi)多了些生面的人,趙大等他熟悉的卻不見一個,婢女中除小昭和小美外,其它都給調(diào)走。項少龍知道趙雅必有很好的借口解釋這些安排,但仍很想聽她親口說出來。她愈騙他,他愈可把對她不住淡薄的愛念化成恨意。趙盤獨自一人在后園內(nèi)練劍,專注用神,但項少龍甫踏進園內(nèi),他立即察覺,如見世上唯一的親人般持劍奔來。
項少龍“嚓!”地拔出李牧所贈的名劍血浪,大喝道:“小子看劍!”
趙盤眼中精光一現(xiàn),揮劍往他劈來。
項少龍擺劍輕輕松松架格,肅容道:“當是玩耍嗎?狠一點!”
趙盤一聲大喝,展開墨子劍法,向項少龍橫砍直劈,斜挑側(cè)削,攻出七劍。到第七劍時,終因人小力弱,被反震得長劍甩手掉在地上。趙盤一面頹喪,為自己的敗北忿忿不平,偏又無可奈何。
項少龍為他拾起長劍,領(lǐng)他到園心的小橋倚欄對坐,正容道:“小盤!你是否有決心排除萬難為娘報仇?”
趙盤點頭斬釘截鐵道:“無論如何,我誓要把趙穆和大王殺死?!?br/> 項少龍沉聲道:“你不是和太子是好朋友嗎?”
趙盤不屑地道:“他從來不是我的朋友,只懂憑身份來欺壓我,娘從你后,他整天向人說娘是淫娃蕩婦,若可以的話,我連他也要殺掉?!毙謫蕷獾氐溃骸安贿^縱使我像師傅那般厲害,仍奈何他們不得,否則師傅早就把他們殺掉了?!?br/> 項少龍暗暗驚異他精到的推論,微笑道:“你要報仇,我也要報仇。不若我們做個分配,趙穆由我對付,孝成王這昏君交給你處置,好嗎?”
趙盤哪想得到項少龍這么看得起他,瞪大眼睛,呆看唯一的“親人”。
項少龍道:“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假設(shè)你真有為娘報仇雪恥的決心,依足我吩咐的去做,絕不可泄露半句出去,倩公主和雅夫人也不例外?!?br/> 趙盤跳起來,跪倒地上,重重叩三個響頭,兩眼通紅道:“只要可以為娘報仇,我趙盤什么都肯做?!?br/> 項少龍低喝一聲道:“站起來!”
趙盤霍地立起,眼內(nèi)充滿愿聞其詳?shù)纳裆?br/>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我想使你成為統(tǒng)一六國的秦始皇!”
趙盤呆若木雞,囁嚅道:“什么是秦始皇?”
趙雅步入園內(nèi),項少龍剛把玉墜掛到趙盤頸上。由這一刻起,他就是秦國王位的繼承者贏政。趙盤的神色又驚又喜,眼神卻堅定不移,充滿勇往直前的決心。沒有人比他這個長居王宮的小孩,更明白機會是如何難得。唯有成為天下最強大國家的君主,他才有能力殺死趙王,為母親妮夫人洗雪仇恨。他不但恨趙王,更恨每一個袖手旁觀、給他臉色看的趙人?,F(xiàn)在只有項少龍讓他完全信任。
趙雅微笑來到他們師徒身旁,稱贊道:“從未見過小盤這么勤奮過?!?br/> 項少龍向趙盤使個眼色,后者乖巧地溜走。趙雅雖勉強裝出歡喜的樣子,但臉色蒼白疲倦,顯然昨夜并不好過。
項少龍故意道:“雅兒是否身體不適?”
趙雅微顫道:“不!沒有什么事。人家這幾天四出為你打探消息,差點累壞了?!?br/> 項少龍皺眉道:“為何無端多了這么多生面人,趙大他們哪里去了?”
趙雅早擬好答案,若無其事道:“我把他們調(diào)進宮里的別院,沒他們幫手,我在宮內(nèi)行事很不方便。”怕他追問下去,岔開話題道:“計劃進行得如何?聯(lián)絡(luò)上贏政了嗎?”
項少龍喪氣地道:“看來除強攻外,再沒有其它方法,不過烏家的子弟兵人人能以一擋十,我的計劃定能成功,趙穆和孝成王休想活過農(nóng)牧節(jié)。”
趙雅垂下俏臉,不能掩飾地露出痛苦和矛盾的神色。
項少龍暗忖讓我再給你一個機會,驚訝地道:“雅兒你這幾天總像心事重重,究竟有什么心煩事?不若說出來讓我分擔,沒有事情是不可以解決的。”
趙雅心中一震道:“哪有什么心事,只是有點害怕?!倍哑鹦θ?,振起精神道:“少龍最好告訴我當日行事的細節(jié),讓我和三公主好好配合你,才不致出錯?!?br/> 項少龍微笑道:“不用緊張,過幾天我會把安排詳細告訴你,因為其中部份仍未能作最后決定。”心中暗自嘆息,明白到趙雅是要出賣他到底。
趙雅忽道:“少龍!這幾天有沒有聽到關(guān)于人家的閑言閑語?”
項少龍淡然道:“你是說齊雨的事吧!怎么會呢?我絕對信任我的好雅兒,明白到你是虛與委蛇,以瞞過趙王對我們的懷疑?!?br/> 趙雅神色不自然起來,像有點怕單獨面對項少龍一般,道:“不去看你的美麗公主嗎?”項少龍瀟灑地站起來。趙雅呆看他充滿英雄氣概的舉止神態(tài),秀眸一片茫然之色。
項少龍心中冷哼一聲,想到將來她終究會明白到自己亦在欺騙她,立即涌起極度的快意。
接下來的幾天,烏家全力備戰(zhàn),兵員和物資源源不絕秘密由地道運進城堡。項少龍親自訓練七十七人組成的烏家特種部隊,而他所用的方法,使滕翼這精通兵法的人亦為之傾倒,那想得到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訓練方法。他不時往見小盤,教他如何扮演在窮家生活十年的贏政,到后來反是由小盤告知他自己想出來的東西。項少龍見他這么精明乖巧,大為放心。不經(jīng)不覺,離農(nóng)牧節(jié)只有三天時間,情勢頓時緊張起來。
現(xiàn)在項少龍最擔心的是朱姬,若她逃不出來,他們只好強攻質(zhì)子府,沒有她,小盤將當不成贏政,所以他們另有一套應(yīng)變計劃。這天午后,離去整整七天的肖月潭終于回來。進入密室,肖月潭神態(tài)大是不同,歉然向烏應(yīng)元和項少龍兩人道:“首先!圖爺命肖某向你們道歉,因為本來我們存有私心,言語間有不盡不實之處。但保證由這刻起,我們會誠心誠意與諸位合作。”
烏應(yīng)元如在夢中,不知項少龍使過什么手段,使這人態(tài)度大改。項少龍卻心中驚懔,知道圖先是個果敢英明的人物,如此一來,始有成事的機會。
肖月潭道:“幸好得少龍?zhí)嵝?,否則圖爺說不定會給趙人抓到?!?br/> 項少龍問道:“你們來了多少人?”
肖月潭道:“隨我潛入城者共三十人,均為一等一的強手?!鳖D了頓道:“圖爺身邊有一百二十人,亦是他手下最精銳的好手?!?br/> 項少龍道:“肖先生最好命入城的人全到烏府來?!?br/> 肖月潭一呆道:“少龍是否想和趙人打一場硬仗?”
項少龍微笑道:“可以這么說,也不全然是這樣,先生請恕我賣個關(guān)子,后天我會把全盤計劃奉上,事關(guān)重大,請先生見諒?!?br/> 肖月潭笑道:“少龍如此有把握,我就更為放心了,現(xiàn)在圖爺藏在城外一處山頭的密林,靜候我們把政太子和夫人送出城外?!?br/>